上学路上(一)

2018-11-2 21:28 999人围观文学作品

从我们李家大院子往右，转过第一道山脊，绕过焦家湾，下了焦家坡，再从山沟里穿过陈家湾，翻过金家梁，爬上对面的山顶，就到了乡上。穿过乡场上唯一的那条街道，就是乡中学。三十多年前，这条上学路，每周一个来回 ...

从我们李家大院子往右，转过第一道山脊，绕过焦家湾，下了焦家坡，再从山沟里穿过陈家湾，翻过金家梁，爬上对面的山顶，就到了乡上。穿过乡场上唯一的那条街道，就是乡中学。三十多年前，这条上学路，每周一个来回，我整整走了两年。第一年，是姐和我一起上学。第二年，姐考上了县中学。这条路上，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转过山脊，沿着大山最靠里那条蜿蜒细长的路，紧贴山缝深处，星星点点散落着十多户人家，就是焦家湾。村庄里，土墙，青瓦，竹林，炊烟袅袅，鸡鸣犬吠。焦家湾有好几条狗。而且很凶。但母亲不怕。母亲是村里的民办教师，星期天偶尔会到乡上开会，顺便就送我到乡中学上学。母亲大大方方地贴着院落走。院坝边忙碌玩耍的大人小孩见了，都会亲热地问候两句“张老师，开会去呀？”或是“张老师，吃了饭再走？”有狗汪汪狂吠，马上就会有人紧跑着前来喝斥。母亲挎着包，应承着乡人们的问候，松松快快地走。我背着小小的背篼，走在母亲前面，有些自豪，又有些羞涩。但更多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上学。我不好意思跟湾里的乡邻们打招呼，又惧怕那些凶猛的狗，只好沿着村外隔了一大片田地、最外边的田埂，静静地、悄悄地，屏着气一个人快步走，生怕引来一声狗叫。走过好几条田埂，直到几乎看不见院落，确认安全了。我才长长地舒一口气，脚步也慢下来。窄窄的田埂一条条首尾相接，蜿蜒着伸向湾外的焦家坡。田埂外就是斜斜的山坡，树木繁茂如织，柏树，松树，油桐树，黄荆树，叫不出名的灌木丛，牵牵绊绊的藤蔓，野草，紧贴在山腰，参差地站在田埂边，手挽着手，仿佛要织就一道坚实的屏障，护佑这一方水土这一方人。正是初夏时分，稻田里青油油的，正抽穗的谷子青葱饱满，身姿挺拔，生机盎然。风吹过，先前一片连一片的浓绿里，忽然起了涟漪，谷浪此起彼伏，浅绿、深绿、亮绿、暗绿、浓绿、墨绿交汇一处，有了一瞬光与影的眩目舞蹈。谷尖之上，蜻蜓们似乎正在举行一个盛大的PARTY，深红，浅红，金黄，灰彩，墨绿，浓黑，在谷田上空穿梭来往，缤纷绚丽。还有一群群的蜜蜂，嗡嗡地盘旋在谷尖之间，快乐地忙碌着。当然，还有蚱蜢，螳螂，蝉，蚯蚓……在田野里，按照他们各自的方式，自顾自地生活，繁衍。这是周末的傍晚，天空晴朗高远，太阳像一页书签漂浮在远山上，淡淡的阳光弥散在田间。风吹过，稻谷的清芬扑面而来。劳作了一整天的乡人们此时都回家了。田野里空旷辽远。炊烟远远地在湾里飘散，隐隐传来哪家孩子的哭声，狗叫声，牛在栏里的长哞声，母亲训斥孩子的声音，老人费力的咳喘声。竹林深处，似乎正在静静地上演一场大戏。而观众，只有远远的我。我轻快地走在田埂上，背着舅舅给我新编的小背篼。薄而绵韧的青竹篾，手工精细，小巧玲珑，如碧玉天成，精美得像艺术品。看到她第一眼，我就抛弃了原来那个粗陋的旧背篼，欢呼着扑向了她。母亲在新背篼里装上一小袋米，一瓶猪油，一瓶炒好的咸菜。——这些就是我在乡中学一周的口粮。额外地，母亲还放了两个苹果，这是父亲从县城买回来的。母亲一直舍不得吃。让我带到学校去。田埂凹凸起伏，颠簸的脚步里，小背篼一下一下轻轻地拍打着后背，熨贴，温情。路面干净温情，好像完全忘记了下雨时地狱般的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