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密码
 注册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微信登录

微信扫一扫,快速登录

中篇小说 | 金冬心蜀都幻游记

四川文化网 2021-1-27 17:27 1884人围观 四川文学

苏政勋,笔名草办,1982年毕业于西南师范大学(今西南大学)中文系,曾任内江市文联秘书长、《沱江文艺》杂志社主编。在全国各报刋杂志发表小说、文学评论、美术理论一百余万字,有美术理论文章被国内美术院校选编为 ...





金冬心蜀都幻游记

○草办

  
       有时候真实比小说更荒诞,因为虚构是在逻辑上进行的,而现实往往毫无逻辑可言。

——(美)马克·吐温


小说人物简介

金冬心(1687--1763),原名金农,号冬心,浙江杭州钱塘人。清代著名书画家,扬州八怪之首。因其人生历经康熙、雍正、乾隆三朝,所以自封为“三朝老民”。

陈子庄(1913--1976),重庆荣昌人,号石壶。自幼习画,生活坎坷,多不得志。1988年他逝世12年后,在中国美术馆举办遗作展,轰动整个画界,旋即被世人称之“中国的梵高”。

李华生(1944--2018),四川宜宾人,著名当代水墨画家。




       自从金冬心上次举办笔会之后,为暗自烧了一把陈子庄和李华生而窃喜,不料近日竟又收到陈、李二人信息,邀他到旧时蜀都一一今日成都一游,以共磋画艺,且已将他机票定好,只管打整简要行装即可。金冬心想,这两个龟儿子莫非要报复我,邀我蜀都一游,伺机也让我出出洋相?又一想,这两个人品格尚好,不可能一下子翻脸不认人吧,只是想向我请教画艺罢了。想来想去,决定欣然受命,前往蜀都一行。

       次日一早,金冬心点了外卖,要了一份苏州小吃,匆匆吃完便赶往机场。在机场候机厅,他发现一人老在看他,不觉思忖,此人好脸熟,在哪里见过?那人盯了一会,便走过来,躬身下问,先生可是金农大师?金冬心道,正是,阁下是一一?那人抖了衣衫,说,在下周日青,随我主人高天赐老爷在江南一段游玩已久,今日欲赴蜀都一游,看看天府之国盛状,不知大师前往何处?金冬心回敬一礼,道,我亦前往蜀都,到时在那里如有机会,定当一聚。金冬心这才想起,这小子与他主人高天赐曾到他家购画,一买就是十幅,也不还价,大气得很,乍看那高天赐生得龙眉凤目,气宇轩昂,想来非是一般之主,于是便盯着他看了很久。那高天赐倒也随便,便道,先生莫非会看相么?金冬心这才回个神来,忙道,不敢不敢,论相贵贱出骨肉,强弱在容色,成败在决断,以此参之——话未说完,高天赐便接话道,先生相我如何?金冬心道,相君之相,不止封侯之相,相君之背,贵不可言。高天赐听罢哈哈一笑,问,何如?金冬心道,尔乃龙眉凤目,相貌骇人,惟我相君,天子相也!高天赐一听,忙道,如此不灵了,我系直隶人氏,小小商民,何为天子相耶?

       这一番对话让金冬心突然想起,自己也不觉好笑。

       两人分开之后,各自登机。他们二人坐的头等舱,自己坐的普通舱,金冬心有些忿忿不平。

       其实金冬心不晓,这高天赐正是天子乾隆皇帝,这周日青便是他的侍从。年前他俩离开宫邸,乾隆化名高天赐,前往江南诸地考察游玩,一路经历了好多故事,如今突然有兴前往蜀都,也是一时兴起之故。

       金冬心远远看见高天赐与周日青走进头等舱位,心想,他日我要进一步炒作自己,让自家画作好好涨价,到那时莫说头等舱,就是坐火箭也未尝不可。想着想着,竟双眼打颤,不觉睡意朦胧,呼噜起来。




       到了蜀都机场下飞机,金冬心在舷梯上便老远看见陈子庄、李华生各捧着一掬鲜花前来迎接自己。金冬心心想,这两个龟儿子倒也识相,谁让我是扬州八怪之首呢!

       三人见了面,自是亲热打闹了一番。陈子庄、李华生叫了三辆粑耳朵车在那里候着,一人一辆,迳直开往锦江宾馆。锦江宾馆是五星级宾馆,金冬心虽是著名扬州八怪之一,可从来没有享受过如此待遇,便左看右瞧,摸摸这,踫踫那,心中好不爽快,尽管如此,却还一个劲找岔,不是说这不对就是那不好,居然说跟十级星宾馆比差远了。陈子庄和李华生还不知道这世界上竟有十星级宾馆,不免顿觉自己真是孤漏寡闻。好说歹说只得把金冬心哄着放了行李,又叫了粑耳朵,去人民公园门口吃老妈蹄花。金冬心口味不错,连吃了两碗,还要了碗米饭,惊得陈子庄和李华生差点掉了牙巴。李华生说,“金农老师味口真是了得,一个人当我们两个人吃的。”金冬心抹了嘴巴,接过话头说,“你们俩个是仆人,侍候我的,二仆一主,我当然得吃两个人的饭了!”说罢哈哈大笑,喷了一桌子唾沫。陈子庄只得跟着笑,尽管笑样尴尬,也在桌下使劲拉扯李华生,暗示他也尴尬地笑起来。

       吃过午饭,三人又去逛了武侯祠、草堂寺。

       玩了下来,已是下午六点来钟,三个人都有些饥肠辘辘了。陈子庄发现一个苍蝇馆子,他曾经来过,里面正宗的连山回锅肉真是妙不可言。三个人跨进店里,见里面印证了三个字:脏乱差。见金冬心皱了眉头,陈子庄忙解释,说,金老师您莫看这里脏乱,这菜的味道是所有大饭店没法比的,到蜀都你不到这种苍蝇馆子吃饭,就等于没到过蜀都。李华生也跟着呼应。金冬心无奈也只好顺从。三个人选了一张稍微安静的桌子坐下来,李华生用餐纸反复揩擦桌子,这餐纸按李华生的话来说,本来就是歪的,经这么一揩擦,这厚厚一叠餐纸便沾满了黑黑的一层油,令人心里作呕。三个人都没作声,陈子庄点了一份凉办侧耳根,一份凉办白肉,一份冷锅兔肉,又上了四样热莱,分别是连山回锅肉、红烧大肠、爆炒腰花、姜丝海椒丝炒猪肝,又要了一份南瓜绿豆汤,外加一瓶泸州老窖。菜汤热气腾腾陆续上了,金冬心食欲大振,一筷子下去,夾了好大一片连山回锅肉,这片肉很肥,足足有接近一两,虽然大,但切得极薄,夹在筷子里,一闪一闪的,似乎透明得很。陈子庄见状忙说,“金老师您莫看这肉肥大,吃起来却肥而不腻,巴实得很。”金冬心听不懂“巴实”二字是何意,一脸疑惑地望着陈子庄,但手中的筷子却始终夾着这块肉不放。李华生赶忙解释说,“巴实,巴实,就是安逸,就是好吃得很!”金冬心终于听懂,哦哦地哼了两声,把筷子中的肉一口塞进嘴里,油就从他嘴角里渗了出来,红红的,如涂了口红一般。金冬心嘴里快速地咀嚼着,大叫了声:“巴实!”把陈子庄和李华生着实吓了一跳。

       这顿饭吃得舒服,一瓶酒已经见底了,三个人的脸都泛着红,金冬心用筷子敲了敲盘子,说,没青菜吗?陈子庄才想起,江南人吃饭是无论如何要有素菜的,便叫店小二赶紧加一份炝炒白油菜。这白油菜在江南是看不见的,除了蜀都,四川的其他地方产红油菜,唯独不产白油菜,这大约便是水土的关系吧。金冬心很喜欢这道青菜,一个人吃了一大半,边吃边说,这东西好,这东西好。

       吃完饭,三个人都有些晕晕糊糊的了。李华生建议,说金老师好不容易来蜀都一趟,要耍就耍安逸,不如一会到KTV去唱唱歌,高兴一下。金冬心击掌同意。陈子庄本来不喜欢这个,无奈二比一,只得认可。于是李华生便电话预约了一家叫“金凤凰”的夜总会,里面的老板曾在他那里学过画,也算是半个学生吧,随便把价钱也说好了。

       三个人又喝了会茶,天南海北地胡扯了一阵,见天色已黑尽,便又叫了粑耳朵,直直地往“金凤凰”杀去。




       金凤凰夜总会是一家规模较大的娱乐场所,装修得金碧辉煌,笙歌绵绣,尉为大观。李华生领着金冬心、陈子庄步入所定包房。包房内已有两位“公主”候着,端茶送水,摆上水果酒类,热情地安排三位客人就座。又有两位“少爷”捧着金盘,上面是刚蒸好的热毛巾,恭敬的递与人手一张。金冬心从未体验过如此待遇,一时被蒙得张口结舌。李华生告诉他,现在这夜总会就这个架式,不像你们那个朝代的酒肆妓院。金冬心听罢不住点头,赶紧呡了几口香茶镇惊。此时妈咪又赶了过来,甜口蜜舌,热情得十分过分。她叫了十来个美女过来,请三人挑选坐台,那些美女都排成一排,面对三人齐呼:“先生晚上好!”随即又从左到右分别报告自已姓什么,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李华生先叫金冬心选,金冬心看了半天,他心目中的美人都是江南美女,吴浓软语,体态轻盈,于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李华生对妈咪说,你们这里不是有个头牌叫婉蓉吗,又会诗又会文的,歌也唱得好,叫她来,小费不会少的。妈咪连忙道好的,好的,留着呢,马上去叫。又道,那你们二位呢?其实李华生早就看上了一位,就把她叫到身边,又自作主张地给陈子庄叫了一位。陈子庄忙不迭的声明不要,李华生不听他的,生拉活扯地把那位美女安排在他身边。妈咪做了一个手势,其余美女皆向三位客人躹了个深躬,然后鱼贯而出。金冬心暗叹,真是训练得太好了!

       不一会,妈咪领了一位美女进来,金冬心一看,眼睛直了。此女二十岁左右,生得温柔明媚,倜党风流,头发盘了个髻,珠翠满头,绮罗遍体,衣香鬓影,环珮叮当。窍窍地一声问,竟是吴浓软语,温柔非常。金冬心大喜,忙招呼美女坐下,问,“敢问美女是哪里人?”美女低头细语回说“江苏镇江。”金冬心哦了一声,又问,“美女如何称呼?”美女答:“我姓白,名婉蓉,你就叫我婉蓉好了。”金冬心急忙诺诺,一直就叫婉蓉了。

       金冬心听不懂他们K歌,只觉得太吵,不知道这些声色从哪里传过来的。又喝了几口,开始觉得这酒怪怪的,有一股泔水味,很不习惯。后来多喝了几杯,味道开始进来,觉得越喝越舒服。李华生和陪他那个美女不断地换着歌唱,老歌、新歌认及时髦的摇滾,都吼得下来。金冬心和婉蓉一直聊天,大体了解了婉蓉的身世。据婉蓉说,她家几辈人都是知识分子,婉蓉从小受父母影响,能诗能画,而且歌也唱得特别好。只是后来家道中落,日子就过得比较惨淡。用婉蓉自己的话来说,她在这里是陪唱不卖身,这是最基本的原则。妈咪多次劝:她出台,都被她坚决拒绝了。毕竟是头牌,是夜总会的摇钱树,妈咪也奈何她不得,只得由着她的。婉容陪着金冬心聊天,觉着他绝对不是一般人,谈吐高雅,出口不凡,对诗、书、画、诗皆有自已独立看法,又穿着一身和现在的男人不同的服装,好像只在电视剧里见过。婉蓉又把陈子庄请过来,连同陪她那个美女,大家一起玩色子,每盘下来,都是金冬心和陈子庄输,输了就喝酒。玩了一阵,金冬心和陈子庄都觉无甚太大意思。于是婉蓉出了个主意,说我们比赛续诗吧,我出前二句,你们分别续下两句,可以自已创作,也可借古人诗来续,关键看续这两句恰不恰当,有无意境和玩味。金冬心和陈子庄非常赞成,又把李华生拉过来一起玩。

       婉蓉叫妈咪准备了一张小画桌,上面铺了垫子,又拿出来纸砚笔墨、颜色,似乎要开擂台赛了。

       婉蓉思忖了半晌,在宣纸上写了两行诗,诗曰:

         还是开在梅边好,
         何必依云借日出。

       三个人要各接后两句,思忖了半天,李华生头一个上阵,铺开宣纸,醮了浓淡墨,在上面龙飞舞凤写了两句。诗曰:
  
         暗香微度玉玲珑,
         疏影浅藏月黄昏。

       众人纷纷拍手叫好,李华生兴犹未尽,醮了浓墨,调了淡墨,迅速画了一幅大写意山水。其画浓淡相间,行笔诡异,山石线条行如流水,宛曲若蛇行,积墨苍茫如斧劈刀削,趣味无穷。众人皆击掌叫好。李华生兴志当中,又掏出随身携带的印章盖了,使画更有章法魅力,让人爱不释手。

       轮到陈之庄了。陈子庄亦铺开纸,提着笔想了半天,终于有了佳句,立即挥毫,写了如下两句对句:

         不知春已到梅花,
         獨自寻梅过野桥。

       接着挥笔又在诗句下画了幅简笔山水,笔墨老道,构图简要,用浓笔勾画山石,用淡墨点染,一个老者扶着老杖,一个人走在两丘陵中间夹着的木桥之上。全图未见一朵梅花。

       在场所有人击掌欢呼,大赞此图,无论绘画、章图、意境都妙不可言,堪称上乘之作了。

       最后是金冬心。在李华生、陈子庄接诗画画之时,他便在细细想自己的对句。那二人都是高手,自己若没有两句惊天动地、语出惊人的接句,那可就丢人现眼,毁了我扬州八怪之首了!想着,便提笔用漆书之法书就:

         还是开在梅边好,
         何必依云借日红。
         撑天老幹迎春去,
         雨过千峰泼黛浓。
           
       写完,又用他那独特的手法挥就了一幅《何必依云借日红》为题的山水,图中亦未见朵梅。金冬心五十后才学画,并从未以画人自期。作画只是学有余力,小试牛刀。然而,正因如此,他的绘才不受画科限制,不受宫庭画派影响,最终使自己的画形成了自已独一无二的特色。金冬心本来也想凭自己的本事在朝庭做一个宫庭画家,然而此时正是乾隆元年之后,清庭应試博学鸿词科破灭,没有入底作画师的机遇了。于是他无奈只有以此“乞米”,卖画为生。正是因为这种充满无奈的“和葱和蒜卖街头”的书画生涯,才使他后来成为风摩全国的“扬州八怪”之首,成为中国古代书画史中著名的书画家。而且在他的新奇图画中,充挥地发挥了文人画中诗、书、画、印融为一体的艺术魅力。

       婉蓉看了他的画和题的诗,大吃一惊,忙说:“先生您是金农大师吧?”金冬心含笑认可,婉蓉扑冬一下扑倒在地,不住的磕头,口呼“得罪得罪,有眼不识泰山”,金冬心把她扶了起来,连连安慰,莫让她如此惊恐。

       婉容坐下,道,“先生的接诗和画作真是说到我心里去了,几句诗就完全剖析了我的经历和想法,让小女佩服得五体投地,如蒙先生不弃,请先生收我为徒,三世感恩!”说罢,给金冬心连磕了三个响头。

       金冬心连忙将她扶了起来,道:“作为女人,还是嫁给梅花好啊,梅花品行正派,香艳自然,何必去贪图富贵而依云傍日,不但飘泊无根,还要看人眼色,以你这般才貌双全的女子,实在不该在这种场所啊!”婉蓉眼噙热泪,拉起金冬心的双手道:“先生一语捅破天机,小女也正有这种想法,盼先生帶小女离开,小女日后跟你学画,鞍前马后地侍候你,决无半点怨言。”

       两个人正说得难分难舍,包间门却被打开,只见周日青和高天赐走了进来,拱手道:“我们就在隔壁包房,早知道你们也在这里,故冒眛前来敬三位一杯酒,想不会嫌弃吧。”金冬心赶忙站起,行了礼,道::“二位先生多虑,我们巴不得能见到你们,高兴还来不及的,请坐请坐。”又斟了两杯酒,恭递与高天赐与周日青,又招呼陈之庄、李华生及三位陪女,一起向高天赐、周日青敬酒。酒过三旬,几个人话就多了,歌也不唱了,天南海北的胡天阔海地扯将起来。这乾隆皇帝平生就喜欢诗、书、画,据说诗作了几万首,书法也特别多,他收藏的历代名作,都在画的空白处御跋盖章,也是一番味道。所以今天他的谈风亦盛,几个人都感到遇了知音,十分高兴。

       乾隆又看了三个人的诗画,赞叹不已,便即兴也作了一首,并书在宣纸上,诗云:

         横斜就在暗香时,
         几点梅花最可人。
         都说枝上春如海,
         何要云日补天睛。

       写罢,众人皆叫好,婉蓉更是激动得手足无措。完全说的是自己想说的话,今日是遇到自己一辈子没遇到过的高人了!

       正在大家兴奋之际,包房门被推开,进来几个彪形大汉,个个手上雕龙画凤,相貌十分凶恶。为首的一位大声吼道,这婉蓉是我们八爷早就点了预留的,怎么跑到这般穷鬼这里来了,快快跟我走!说罢,上来就要拉婉蓉走。婉蓉不肯,道,你们迟迟不来,怪不得我,人家还没完,人也没走,你凭什么要拉我过去?婉蓉话没说完,却被那领头的扇了一耳光,脸上立即现出一个绯红的五指印。

       金冬心一看,怒从胆边走,上得前去,抓住那家伙怒吼:“你们凭什么打人?还有王法没有?还讲不讲理?”话未说完,便被那家伙一掌推去,把他推倒在沙发上。李华生见金冬心也被打了,忙冲上去讲理,也被那家伙一掌掀翻在地。

       这时周日清早已看不过去了,骂道“奴才欺人太盛,敢在太上动土,想你活得不耐烦了!”话音未落,那家伙带来的几个人一齐赴向周日青,想要好好教训他一下。周日青此时惯火冲天,大吼一声:“想要动手么?来啊!”说罢,如霹雳一般,抢上前抡拳便打。这般人哪里挡得住,早被打得个个个头破面青,东倒西歪,连连求饶。那领头一看情况不炒,赶紧跑回隔壁包房,找老大八爷求救去了。

       正说着,那八爷推门进来。这八爷是当地有名的恶霸,黑道中人,贩买毒品,害人性命,敲诈勒索,绑架人质,奸淫妇女,无恶不作。此人五十来岁,身高一米八五,腰圆背厚,头大如斗,拳大如钵,手臂雕龙画凤,形像十分凶恶。这时这个八爷早已磨拳擦掌,十分不耐烦的样子。

       这时乾隆站了起来,双手一拱,道:“请问来者何人?报上名来。”那人哈哈一笑,声如雷震,道:“老子叫八爷。你们在我地盘生事,打伤我的兄弟,今天要你们尝尝我的厉害!否则会把你们的头打进屁眼里!”

       乾隆一听,激得无名火高三千丈,怒道:“你等这种小混混,早该到监狱里去混日子,敢胆在光天白日之下欺负无辜百姓,今天我倒要好好收拾你!”

       没等乾隆话话完,那八爷一个手势,手下十几个人一起围了上来,乾隆此时手无寸铁,难以迎敌,速把放有水果酒瓶小吃的桌子踢翻,随手举起桌下的紫榆坐椅,向了各人打将过来。乾隆力大如虎,八爷手下已有数人被打倒在地。这时周日青也冲上前,他身上藏有七节鞭,于是冲上前向那些娄罗抡鞭便打。周日青这七节鞭在他手如旋龙生风般,舞得人眼花瞭乱,众喽罗被打得七零八落。这八爷见对方来势凶猛,又挨了乾隆两拳,被周日青抽了几鞭,已是头破血流,脚步不稳了。他自知不妙,正要抽身溜走,不料却被地上水果酒菜滑倒。乾隆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把他按在地上,狠狠地给了他几拳。那八爷完全没有往日的威风,忙喊饶命,再也不敢了。

       陈子庄、李华生还有那三个美女此时都挤在一团,躲在一个角落里,看了一场武打戏。

       事情完后,夜总会和妈咪才窃窈地走过来,两位都说打得好,这伙人平时来夜总会都是估吃霸赊,玩了喝了不给钱,美女陪唱也不给钱,还常常打人,大家都敢怒不敢言。陈子庄问:“难道政府就不管管他们吗?”老板说,”管得了吗?他们有后台,有保护伞呢。”

       老板说:“你们赶快走吧,这次消费我请客,你们赶快离开这里吧。”又压低了声音道,“恐怕公安会来,他们是有后台的”。

       金冬心、乾隆、周日青都不懂“公安”是个什么意思。李华生是个百事通,他说,如果放在你们那个朝代的话,应该就是刑部。

       几个人听了都明白是个什么意思,于是便分头散了,并约了他日再有机会一定见面。

       他们谢了老板和妈咪,金冬心和婉蓉又依依相别,并约了再见面的日子,并同意了接收婉蓉为徒。




       金冬心下榻锦江宾馆,睡在软绵绵的席梦思上,好不舒服。想到在家中睡的都是木板床,硬帮帮的,早上起床觉得周身筋骨都在痛。心想这狗日的蜀都硬是享受,这住一晚要多少银子?

       又想,画了一辈子画,名气也大了,还被冠了个“扬州八大怪”之首,真是名不附其实,画价也不涨,那些来买画的,都是当地市井,讲价讲来讲去的,好不厌烦!又想,苏东波前些日子来信,要我陪他浪迹天涯,又说恐怕要被朝庭发配岭南,我这更不能陪行了,他都隔我好几个朝代了,皇帝都是好多茬,我凭什么要陪你去餐风饮露,浪迹天涯呢?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蜀都好。又一想,这东坡是四川眉山人,应当也算是蜀都人,为何又生生离开这天府之国,出去外面胡乱闯荡呢?真是不值。更何况,我现在这个名气,虽说画赚不了几个钱,但再过几十百把年,说不定就价值万金,你想买也买不到了呢!

       如此胡思乱想着,就渐渐困乏起来,一会儿便打着呼噜,闷闷地睡过去。

       半夜,忽觉有人摇醒他,告诉他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来人不是别人,乃是蜀都管辖北、南边的土地老儿。土地佬儿告诉他,今天陪他们喝酒,打走那个八爷的不是别人,正是近来巡游江南,如今又巡游蜀都的乾隆皇帝!金冬心一听,忽地从床上跳下,叩头便跪,连呼万岁。哐地一下,一道光闪然而过,土地老儿已无踪影,金冬心狠狠地睁开眼睛,自己安然躺在床上,室内陈设一丝未变。

       到了五更时分,金冬心醒了,忽觉肚子饿得厉害,满屋子找了找,都是些什么巧克力,怪味胡豆,方便面,也不知道啥东西,如何吃,急得头上直冒虚汗。

       这时,忽听背后有人唤叫“金先生”,吴浓软语,娇嘀婉啭,好不舒服。金冬心回头一看,竟是婉蓉,换了一身装,体态婀娜,十分惹人。

       婉蓉说:“金先生忙累了半夜,我过来是想请金先生到我寒舍一叙,顺便吃些东西,就当是宵一回夜吧。”

       金冬心满腹疑惑说,“你,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又怎么进来的?”

       婉蓉道:“先生不必多虑,你们三个在谈话时我便知道了,我来时你又没关门,所以我便迳直闯进来了。”说罢又咯咯咯地笑,笑声如小小铜铃碰撞一般,格外好听。

       金冬心高兴起来,忙搬椅沏茶,请婉蓉就坐。

       两个人聊了一会,婉蓉力邀金冬心去她那里,又说不远,又有车,想煮碗地道的苏州面给金冬心尝尝。金冬心此时早已饥肠辘辘,巴不得有碗热汤面送到面前,便道,“那好啊,我们去吧。”

       出得宾馆门,婉蓉打开一辆黑色轿车门,让金冬心坐了进去,自己发动油门,车便往蜀都北边开去。

       车开了好久,已到没有什么人烟的地方,四处一片寂静,似乎都是山郊野外,拐过弯,忽见一幢别墅矗立眼前,灯火辉煌,五彩缤纷,十分壮观。进得门来,婉蓉说,“这便是我的小家。”金冬心一屁股坐在一把乌木椅上,道:“这不是小家,是大家了,以后有机会到这里作画,倒也安静。”

       婉蓉给金冬心沏了茶水,便进厨房煮面去了。

       不到半个时辰,婉蓉把一大碗热气腾腾的地道苏州焖肉面端到金冬心面前,用地道苏州话嫡喊一声:“那么来哉,焖肉面一碗,宽汤重青过桥吔!”这焖肉面是江南地区名小吃,江南人往往都是从这碗面开始一天的。此面采用猪五花肉加调料经宽汤焖制,肉质酥烂如豆腐,味鲜汁浓,焖肉是冷的,放到热面之中,加滚油淋之,便鲜美无比,焖肉入口即化,肥而不腻,真算是人间美味了。

       金冬心好生欢喜,三下五除二把一碗面干掉,连汤都不剩,边吃边喊“好,好”。

       吃完饭,金冬心觉得肚子里舒服了许多,两个人又喝了茶,聊东聊西谈了很久。婉蓉的话很明白,她不想再做此行,愿意此后随金冬心回扬州,一是跟金冬心学画,二是也侍候金冬心。金冬心开玩笑说:“那以后我们关系如何办理?是老师弟子呢,还是老公老婆?”

       婉蓉一听,低下头来,满脸顿时绯红,细语软声道:“随老师处置罢了。”

       金冬心听了满心欢喜,连打了几个哈哈,道,”说定了,我这次回扬州就带你走,你就不要后悔了。将来你有了出息,我若去了,你就跟我送终吧。”

       婉蓉赶紧捂了他的嘴,不许他乱说。两个随即就势又缠绵了一番。看看天色不早了,婉蓉便说“天都快亮了,我送您回去歇着吧,不然一会您那两个跟班又早早地来打扰了。”

       金冬心只好应允,随婉蓉一路送回宾馆。
                   




       上午十点左右,陈子庄和李华生赶到宾舘,见金冬心还在呼呼大睡,也不便惊动他,便在屋子里拉了两把椅子坐下。坐了两个时辰,见仍无动静,两个人好生没趣。正在这时,金冬心那里哼呜了一下,李华生忙凑了上去,喊了一声,金冬心翻了过身,又无动弹了。过了一阵,金冬心又,哼了起来,声音越大越大,后来竟嘶叫起来。陈子庄和李华生吓了一大跳,赶紧把金冬心扶起来,金冬心直喊肚子疼得要命,撑不住了,李华生帮他拍背,金冬心再也忍不住,便哇哇地吐了起来,吐了一地,把个五星级宾舘的地毯弄得臭气熏天,好不肮脏。吐完了,嗽完口,金冬心肚子好受多了。三个人低头看那些吐物,竟是一些草根和一些乱糊糊的东西。李华生问:“金老师,你昨晚一个人又吃了些啥东西?怎么吐出些草根来呢?您老人家吃草吗?”金冬心说:“你才吃草呢。”说罢,便慢慢将昨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陈子庄和李华生。

       陈子庄和李华生听了大吃一惊。李华生说,我明白了,明白了,那婉蓉一定是……陈子庄也吓了一跳,说:“是鬼!”

       金冬心提议去看看昨晚那个别墅。这个金冬心是个路路通,方向感极好,凡是他去过的地方,没有他找不到的。三个人一合计,立马叫了粑耳朵,按金冬心指的方向奔去。

       走来拐去,折腾了好久,来到一个山野凹陷之处,金冬心说,就是这里了。陈子庄和李华生同时说:“您确定?”

       金冬心不容置疑地回答:“我确定。”

       三个人都心噤良久,这哪里有什么别墅!完全是一堆堆的坟墓,只是中间有个很大的墓,墓前花草茂盛,立有一碑,刻字已经模糊不清,实在看不清楚了。

       三个人都有些心惊胆颤,急忙匆匆离开。李华生胆大,转过身去摘了一朵黄色小花别在身上,说是留个纪念。

       回到宾舘,三个人心都在砰砰地跳。金冬心叹道,“真是怪了,好端端一个可人儿,竟然是鬼!”又道,”既然是鬼,为何不害我,还请我吃面?”陈子庄说:“我看此事十分蹊跷,这女子来路也有问题。华生,你不是会画符吗,画个符贴在金老师门上,那东西就不敢来了。”华生听了哭丧个脸说:“我哪里会画符,都是那帮看不懂画的人胡诌,说我的画是鬼画桃符,你问金老师,我这画是不是鬼画桃符?就凭这笔墨,线条,构图,方家谁不说好?”金冬心说,“华生这画是很有味道的,看不懂的人哪知其中个味,我看华生今后是大有展途的。”

       李华生听了这话觉得甜咪咪的,心中甚是受用。陈子庄接过话头,道,“金老师所言正是,华生的画怪,但怪得有味道,见怪不怪,怪中求怪,怪得其所,怪有万变。”

       这番话让金冬心鼓起掌来。金冬心说:“董其昌认为画不可不熟,画须熟外熟。就是说,不讲求法变,不锤炼笔墨,而信手涂鸦,那就不仅不熟,也说不上心手相应、挥洒自如的熟外熟了。熟外熟后,画家以前的刻意求工便为干淡自然,而这些平淡却生成了画家日后的生、拙之趣了。董其昌又说,”金冬心说到这里,卖关子似的又道:“诗文书画,少而工,老而淡,淡胜工,不工亦何能淡。”说到这里,金冬心强调,所谓生与拙,乃艺术最高造诣,也是最高境界,这个“生”字,必须从漫长的勤学苦练中来。这个道理,苏东坡早就讲过:“凡文字,少小时须令气象峥嵘,彩色绚烂,渐老渐熟,乃造平淡;实非平淡,绚烂之极也。”董其昌同辈的顾凌远讲得更透彻,他说,“何取生且拙?生则无莽气,故文,所谓文人之笔也;拙则无作气,故雅,所谓雅人深致也。所以要达到用笔生,用意拙,有深义焉。”指出,华生之生、拙,已出神入化,炉火纯青了,下一步则需再寻改革了。又说陈子庄,道:“子庄老道,简笔画构图新颖,用墨洒脱,非常出新,打破了中国画一些传统的东西。但你的画都是小幅,小幅容大,容易达到,如是大幅的,大幅的就会空,笔墨、构图、章法上都会出现一些问题。这个事情子庄要多动些脑子。”

       陈子庄、李华生都连连点头。三个人正谈得兴头,门突然推开,只见婉蓉飘然而至,都吓了一跳。婉蓉一身华丽白装,婷婷袅袅,婀娜多姿,显得比平时更加可爱。李华生胆大,对婉蓉说:“你昨晚那个别墅,那碗面……”话未说完,婉蓉接过话来,道:“你们一定多虑了,昨晚那事,一定是有妖怪作鬼,我判断是八爷那厮干的,听说他请了青城山一云游老道作法,这老道法力凶悍,我想我们是中了妖了!”

       陈子庄和李华生听了都半信半疑,金冬心道,有可能,八爷那厮肯定是不会饶过我们的,毕定会想出办法来收拾我们,我们怎么办呢?

       正说着,忽然一阵阴风袭来,金冬心一惊,一个伏耳声音贯进他的耳里,那声音说:“金先生,我是此地土地神,婉蓉那女人是个千年狐妖,您性命有虑,我已请天上四大天王前来捉妖,即刻便到!”

       话刚说完,突然一道金风射进,房间窗户哗啦啦地破碎,玻璃碎片散落一地。这时只见婉蓉用衣袖横扫一圈,化作一道清风,倏地不见了。

       三个人顿时目瞪口呆。愣了半晌,金冬心方才缓过气来,把刚才土地老儿一番话转叙了一遍。陈子庄说:“不得了,那女子肯定还会前来报复的,我们赶快搬个房间吧,走为上啊!”

       李华生说:“不要紧的,陈老师。既然土地神都在帮咱们,难道我们还怕它个狐狸精不成?您说是吗,金老师?”

       金冬心低头不语。良久,才缓缓道:“我看华生说的有道理,土地神时时都在保护我们,如此紧急情况下说到就到了,这是其一;其二,我还是觉得那婉蓉不是坏人,即便是狐狸精,也是好狐狸精。”

       李华生瞪大眼睛问:“狐狸精还有好的么?”

       陈子庄说:“华生,你读过《聊斋志异》么?那里面的狐狸精哪个不好?骚着呢。”

       李华生嘻嘻地笑。

       金冬心道,都不要闹了,我们到城北土地庙烧束香去,请土地爷给我们想想办法。

       于是三个人出门,先去文殊院买了香蜡钱纸,又到城外寻土地庙去了。




       拜了土地庙出来,也没什么动静,金冬心的耳朵也没进什么声音。金冬心想,怕是什么得罪了土地爷吗?想一想,又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妥。李华生猜测,一定是刚才没抓到婉蓉,多半和四大天王去玉帝那里复命去了。陈子庄是个无神论者,一辈子清贫,却不信神不信鬼,也不信佛,虽然开起玩笑来,有时也会叫鬼叫神,但从打心眼里他从不相信这些。听他二人的议论,他觉得好笑,便道,瞧你们说的,天上哪有什么玉皇大帝,刚才我们在宾馆遭遇的一切,都是我们自欺欺人,心理上受了压迫,把没看到的东西也误以为就是真的了。心理反应,懂吗,心理反应。李华生说:“那深山僻野的别墅怎么解释?”陈子庄说:“本来就没有什么别墅,一定是金老师梦中所想,梦中所见罢了,还害得我们辛苦跑一趟。”李华生穷追:“那你说说,金老师吐出些草根又是怎么回事?”陈子庄笑了,道:”那一定是金老师偷吃了侧耳根。”

       两个人闹来闹去惹得金冬心也笑了起来。金冬心说,你们二人都不必说了,最近发生的事决不是虚妄之言,是真真实实发生。我们对这一切一定要有个准备。又说:“我想了一下,我得亲自去见一下婉蓉。”

       话一出口,陈子庄和李华生坚决反对。他们认为金先生是凡胎,一旦落在千年妖道手中,必定是凶多吉少。

       金冬心坚持己见,甩掉陈子康和李华生,独自踽踽而行,赶到金凤凰夜总会。

       金凤凰已开业,依然是莺歌燕舞,好一派热闹。金冬心向老板和众美女打听,都说婉蓉一直未来上班,不知到哪里去了。无奈,金冬心只得悻悻而去。

       金冬心回到宾馆蒙头大睡,不一会便沉入梦乡。不久,他听见门吱地一声开了,婉蓉雾鬂云鬟,淡妆丽雅,素白罗衫笼着雪体,淡黄软袜衬着弓鞋,轻移莲步,缓缓立于床前。婉蓉羞羞地唤了一声“老爷”,金冬心一见,起身上前抱住,大哭,顿时两个人哭作一团。金冬心把婉蓉抱到床上,二人说不完的儿女情长,恋不尽的缠绵绯恻,云雨雷锋,好不痛快。

       末了,婉儿告诉金冬心,说:“老爷,不瞒您说,我确是千年修成的狐仙,我被玉帝收到天庭管理歌厅舞榭,酒水果实,我厌倦已久。慕人间真实,耕农织女,丰衣足食,好不幸福,所以我偷下凡尘,日来已久,正好寻觅一个知已,嫁与他好歹一辈子恩爱。那晚夜总会相见,见老爷才艺非凡,对人诚恳厚道,正是小女梦寐以求之人,如乞老爷愿意,小女愿终生侍候,嫁于老爷为妾,跟随老爷一辈子。”说罢,又嘤嘤娇娇地哭起来。金冬心听罢心里难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正在沉吟,婉蓉说,是不是老爷嫌我太年轻,与老爷岁数相差太大,我可以变的,我变成四十多岁的妇人,正好和老爷相配。”说着,摇身一变,一个四十多岁,满脸有些苍桑的妇人立于金冬心面前。

       妇人行礼,说,老爷,您看我还可以吗?

       金冬心抬头一看,连连摇头,说,不不,你还是赶快变回来吧。

       妇人笑了笑,又是摇身一变,变回原先那个婉蓉。

       金冬心松了口气,叹气道,这个事恐要从长计议,一是恐怕玉帝不会饶过你,二是这土地爷也都了解你的行踪,真要把你弄回去了怎么办?我倒不是怕你是狐仙,我只是认为你是个好人,好人是会有好报的。你悟性好,基础也好,尔后跟着我学画,说不定会出现扬州第九怪呢!

       婉容就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二人正在谈笑之间,忽听婉蓉叫了一声:“不好了,土地老儿来了!”

       金冬心惊了一跳,忽见一阵清风卷起,婉蓉已不见了。这时,金冬心耳朵又沙沙痒起来,耳边传来土地的声音,说:“你和婉蓉的事我都知道了,我很理解和同情,但这个事情我没有办法,玉帝说了算。我想了又想,只有一个办法,天子乾隆皇帝近日在蜀都一游,如你有办法找他,求他帮忙,他若答应,定是有法。此事就看你的造化了。”

       金冬心猛地激灵一下,醒了过来,发现自已还在床上,原来自己是在梦中,刚才不过是南轲一梦。又觉得被下湿湿的,用手一摸,竟是沾糊糊的一团精液。

       金冬心脸红了一阵,正待下床,听见门外有敲门声,原来是那两个小子来了。

       李华生进门便大喊大叫,说遇到怪事了。原来他和陈子庄正在送仙桥准备买些纸笔颜料,忽见一群人追打两个人。此二人正是前些日子在金凤凰所遇的高天赐与周日青。两个人赤手空拳,那群人手里都握着刀械,为首的竟是八爷。高天赐和周日青且战且退,忽见陈子庄和李华生站在一铺面店门口,周日青急急说,你们二位掩护一下,我们躲进这小铺里。陈子庄赶紧把店主叫了出来,李华生连忙把高天赐周日青推进屋里,把门拉上,又上了锁。这时那帮人追了过来,问陈子庄和李华生看见他们没有,二人连连摆手。这时,一个小喽啰附在八爷耳边说了几句,原来这厮先赶到这里,亲眼看兄高周二人躲进了屋里。八爷听了,走上前去,咚咚地撞击门板,但里面全无动静。八爷急了,命令手下把汽油泼在门上,点火燃烧。刹时间,火光熊熊,烟雾顿起,高天赐和周日青冲出门外,先是拉住店主,从身上摸出几锭银子给他,道声“连累了,日后定当重谢”,然后二人就地一滚,顿时火焰让道,一股巨大的青烟冲天而上,许许多多的人都看到了,一条青龙挾着一只巨鸟,在天空中盘旋了一圈,倏然消失。

       金冬心下清楚,李华生描述的这个高天赐,正是自己要找的天子乾隆皇帝!

       金冬心急急穿上衣服,对二人说,我们去送仙桥看看。

       三人来到送仙桥,只见店铺连着三家都已烧毁,遍地瓦砾。三个人叹息了一番,金冬心找到店主,又从身上摸出数绽银两,塞与店主,道,这次让你们受累了,这点银子你分给三家,都把房子好好修整一番,日后我还会补尝你们的。

       店主接过银两,千恩万谢。旁边房铺老板见了都羡慕不已,说,咱们运气不好,干吗不烧了我们的呢!

       三个人返回宾馆,金冬心把梦中之事告诉了陈子庄和李华生,只是隐下了遗精一段。

       陈子庄其实以前曾是习武之人,只是后来因吃了不少亏,发誓不再介入武林中事,也不再拳头教人,只是潜心作画而已。前几天在金凤凰夜总会和今日送仙桥,他几次都忍不住,欲出手相助,但终于忍了下来。陈子庄原名陈富贵,又名石壶,四川荣昌人,十五六岁即浪迹江湖,靠卖画为生,二十余岁于成都入聘四川军阀之幕,此时已练就一身功夫,曾在成都一次军阀组织的比武中,几拳打死一个军阀的营长。在成都期间,时逢国画大师齐白石、黄宾虹入川,得以相晤,幸以切磋画艺,领受教益。后又因思想进步,营救爱国人士民盟中央主席张澜而入獄三年,出狱后即弃武从画,终成大家。听了金冬心一番话,陈子庄善心大起,道:“金老师不必忧虑,我相信金老师对婉蓉是真心相爱,此事我陈子庄一定倾力促进,至于那个八爷,下次见了让他尝尝我的拳头,老子也好久未见血了!”说罢,把两个拳头握在一起,弄得嚓嚓直响,又说,“只是不知道那个高天赐究竟是不是真的乾隆爷?”李华生说:“怎么不是?你难道没看见那条龙吗?”

       金冬心说:“土地爷托的梦是真的了。只是我们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圣上呢?”

       “这个不难,”陈子庄说,“小时就听老人们说,若你想要见什么人,只要知道他是什么化身的,就画一张这个图,对天烧掉,他就会到你面前的。”

       金冬心道,有道理。于是在桌上展开垫子,铺好宣纸,倾刻之间便画好一条青龙,腾空而上,威武十足,周围云雾纷纷让道。

       “好!好!”陈子庄、李华生鼓起掌来。

       末了,三个人下楼在一个角落处朝天烧了此画,并各拜了一个响头。火光燃尽,只见灰烬皆是青色,突然一股青风吹来,地上灰烬卷地而起,纷纷扬扬地随之去了。

       李华生说:“乾隆爷应该是收到了。”

       入夜,金冬心躺在床上,一直未能入睡,心里老惦着婉蓉,索性坐了起来,起身来到桌边,铺开宣纸,一口气写了三首诗,以赋相思之念。

第一首

《初 遇》

当时玉貌出天然,
却是佳人品似仙。
歌声苑啭过宵露,
醉倒多少英雄汉!

第二首

《草 根》

虽是草根恁娇媚,
珊瑚玉骨味更美。
道是虚无凤凰衩,
临春冰雪一厢情。

第三首

《梦 中 诉》

风摆罗裙嫌夜短,
万千语言怕晓声。
风狂雨骤云初散,
不虞惊醒土地神。

       写罢,金冬心觉得有些累了,打开房间电冰箱,见里面排列摆着许多酒水和饮料,遂选中一瓶洋酒XO,咕噜咕噜地吞下半瓶,酒一下肚,顿觉天旋地转,手脚不听招唤,便一头倒在床上,和衣而睡了。




       陈子庄李华生邀金冬心游峨眉山。金冬心对峨眉心仪已久,当即应允,三个人于是匆匆收拾行囊,直奔峨眉山而去。

       峨眉山乃佛教四大名山之一,一年四季,晨钟暮鼓,香烟弥漫,崇山峻嶺,佛音莹绕。从山麓到山顶,处处风景各异,一年之中有四季,十里不同天,沟壑不同界。起眼望去,古木参天,流泉飞瀑,翠绿、碧绿、嫩绿、墨绿复盖为营。上山皆是石阶,登石阶,右边悬崖峭壁,崖壁似刀削,山石如斧劈;下面是万丈深渊,一望无涯,积雪挂枝,风吹万动,令人心惊动魄。

       三个人游心大动,兴致勃勃地一直登上山之颠峰一一金顶。

       站在金顶,只见山下云涛从千山万壑中涌动升起,时而如万张绒毯卷地,时而又如洁白绫纱铺天而起,有时似云海泛舟,有时如锦棉浮云,显得如此虚幻缥缈,朦胧散淡,像一幅幅大写意的水墨画一般。

       金冬心正在虚缥如幻的意境中享受,脑子中出现无数张绘画构图。这时,眼前突然一拂清风,耳朵又沙沙痒起来。他知道土地爷到了,立即用手掩住耳朵,静静听音。土地说:“找你好苦,乾隆爷明日晚上将和你晤面,你们赶快下山,速速赶往蜀都。”说完,一阵清风去了。

       金冬心把土地爷托话讲与陈子庄李华生听了,三个人只好恋恋不舍离开金顶,一路下山,来到普贤寺。

       普贤寺中普贤菩萨又叫四面八方十面佛,寺里巨大塑像,普贤手持如意,面目安祥,下面坐骑四头大像,在云雾之中隐约幻现,一会飘缈空无,一会霞光万丈,令人叹为观止。塑像周围香烟袅袅,众多游客正在上香。奇怪的是,这些香客进香皆横手执香,点燃再插进香炉。三人疑惑,问之方明白,此为塑像初立时为尊普贤立下的规矩而已。

       三人进完香,遁声而去,见一叫“卧云禅院”之处,人声喧哗,万头攒动。上去一看,见是一长发白髯之人,正在书法。此人全身极其肮脏,酷似街头乞讨之人。听周围人讲,此人乃全国著名书法家,正在演习他的“闭眼吼书”。这时,正见他身后一女子手牵四尺宣纸,他双目紧闭,正用笔猛蘸墨汁,回身将笔在宣纸上胡画一气,边画边吼,吼声如雷,直吼画得自已气喘吁吁。此举博得众人掌声四起。接着,他又令两位女子取出一张六尺整宣,分头牵着,自已从口袋里摸出一只巨大的针筒,吸满了墨汁,依旧双眼紧闭,从宣纸左边起始,边打针似地喷墨,一路移动至纸的右边,边喷墨汁边吼,以至声嘶。此举亦搏得众人呼好。此时一位身着袈裟,光着头,貌似和尚的中年男人站了出来,双手作揖,说了声“阿弥陀佛”,道:“诸位看官,我们这位书法家胡先生乃当今书法大师,他首创的闭眼吼书和喷墨吼书是当今书法艺术之顶峰,完全是气功用法,墨由心出,极费心力,三个月只能操作一次,今日诸位得见大师表演,真是三生有幸。为了感谢诸位,我代表大师拍卖这两件真品,闭眼吼书一件,起拍价三万元人民币,闭眼喷墨吼书一件,起拍价五万元人民币。请大家踊跃投拍。”

       和尚说完,下面人群便骚动起来,有人应拍,一会就有两三人跟拍,价格以五佰元一级递升。李华生对金冬心和陈子庄说:“媒子。”

       金冬心没有说话,静静看他们表演。此时,一个老头拨开人群,激动地说,我买这幅“闭眼喷墨吼书”,我出七万元,七万元!说着便要拿出手机刷卡。金冬心一看此人不像“媒子”,是个爱好书法、不懂书法的有钱老头子,就要上当了。金冬心大吼一声,叫道“住手!”于是挤进人群,面对大众说:“诸位,这位所谓大师是个骗子,他哪是什么书法家,他根本不懂书法,他这套把戏是骗取大家钱财,请诸位千万不要上当!”随即便简要述说了中国传统文化和中国书法的来源、发展以及创新历史云云。这时大家如梦初醒,纷纷斥责这伙骗子。那个和尚和所谓大师顿时火起,挽了衣袖要打金冬心。陈子庄一见,来不及多想,走上前去,只用两个梅花掌便将二人掀翻在地。二人知道遇见了对手,赶紧爬起来,狼狈而去。

       下得山来,金冬心说,连峨眉山也不清静,这个世界何日得了!




       金冬心三人赶回蜀都,已是下午五、六点钟,肚子也饿了,于是便在锦江宾馆附近找了一个“如意香菜馆”,要了个包间,叫了几个菜、一壶酒,狼呑虎嚥起来。

       正吃得热闹,门外闯进来两个人,衣衫褛烂,面目不清,年长的一位向三个人作了个揖,道:“老家发大水,我们二位从河南到此逃难,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恳请三位老爷施舍些微,以救我们一命,万谢万谢!”说罢,泪流满面。

       金冬心见此,忙说,不妨不妨,二位请就坐,边吃边说吧。又叫小二赶快添两双碗筷。

       两个褛烂之人千恩万谢,嘴里说着“不敢不敢”,却一屁股坐了下去,抓起筷子大口大口吃将起来。

       李华生皱了皱眉头,用筷子敲打着碗盘,说:“慢点慢点,会噎死人的。”二人也不听他的,尽管吃喝,刹那间桌上饭菜便被扒光了。金冬心三人都停下了筷子,黙默看着两个人虎食的模样。金冬心又叫来几盘肉菜,一壶酒,看着两个人继续吃喝。李华生道,“怕是两百年没吃过肉了,口味如此之大!”陈子庄说,“我是挨过饿来的,我晓得这个滋味,他们不是口味大,是肚子里没油水,没东西啊!”

       一顿饭折腾了很多功夫,金冬心渐渐觉得有些乏困,眼皮不停地打颤,一会竟感觉睡了过去。朦胧中,金冬心发现对面吃着酒肉的长者有些模糊,忽隐忽现,突见着他身上一股青烟冒起,一条青龙腾空而上,再正眼一看,对面长者竟变成日前的高天赐,年轻者竟是周日青!

       金冬心猛地想起土地爷的话,方才明白过来,这高天赐乃乾隆皇帝也!

       金冬心翻身下座,抖了衣衫,扑咚一声跪了下去,恭呼:“小的不知圣上驾到,有失远迎,死罪死罪!”说着,连磕三个响头。

       乾隆皇帝已现了原身,道,平身。又说:“金先生果然正气,集义、善一身,又是我朝绘画大师,甚好甚好。你的事我已知晓,今前来便是为你解救婉蓉。”

       原来,婉蓉已被玉帝收回天庭,拘押天狱之中。乾隆皇帝指示金冬心这般这般,然后与周日青飘然而去。

       金冬心望着乾隆远去的背影发了很久怔,回过头来埋怨陈子庄李华生二人,见了圣上也不下跪,不知高低,不识体统,好在圣上没有怪罪,不然,你们两个还不晓得死活呢!

       李华生气鼓鼓地说:“我们又不是你们那个朝代的,他又管不了我们,凭什么给他下跪?”一句话竟塞得金冬心无言以对。

       回到宾馆,金冬心命李华生研墨,陈子庄调色,精心绘制了一幅《大富贵蟠桃图》,并用漆书题款:“圣母玉帝娘娘恭请金安 小民金农拜绘”。画罢,三个人下楼,觅一安静处,金冬心下跪,尊乾隆旨意,口中念乞所求之事,对天将画烧了。一阵清风过来,果将燃画灰烬卷去。

       陈子庄、李华生问金冬心,此画为何不烧给玉帝却烧予王母娘娘呢?金冬心含笑道:“这叫夫人外交。”

       所有事都按乾隆皇帝的安排而就,婉蓉回到金冬心身边,而且除却了狐狸精附身,名符其实地成为多才多艺的金农媳妇。金冬心满心欢喜,择了吉日,在锦江宾馆包了席,举办了很隆重的婚礼,一时间蜀都城内、巴蜀境里所有著名书画家、文人学士纷纷前往祝贺,把一场婚礼搞得如龙舟会一般。

       到了分手的日子,金冬心携妻子婉蓉依依不舍地告别了陈子庄、李华生。金冬心用漆书写了宋人黄庭坚《题仁上座画松》一诗赠陈子庄、李华生二君。诗曰:

         偃蹇松枝隔烟雨,
         知侬定是岁寒时。
         百年根节要老硬,
         将恐崩崖倒石来。


2020年10月24日完稿于成都




作者简介


       苏政勋,笔名草办,1982年毕业于西南师范大学(今西南大学)中文系,曾任内江市文联秘书长、《沱江文艺》杂志社主编。在全国各报刋杂志发表小说、文学评论、美术理论一百余万字,有美术理论文章被国内美术院校选编为教材。80年代末下海经商,现任俊年集团董事局主席。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四川省美术家协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珠宝首饰》杂志总编辑,北京科技大学、北京师范大学继教院、对外经贸大学继教院客座教授。


********

原作者: 草办 来自: 作者投稿
精彩评论0
我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