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画院张幼矩与同仁夏亮熹的一封书信

老夏：

       近好！

       今年画院本拟为退休画家办展计划中是你与我(我曾建议应为胡仁樵先办，但被曹世惠推掉了)，因我准备不足，主动让到明年(80岁)，故由魏明杨补上。

       看来，手机消息所示，画院已作了相应准备，特别是从对你的访谈中又了解了你艺术历程中的很多故事，反思曾为你写的那篇文章中对你的感觉还是不太离谱的，这大概即是所谓的心通吧。

       一个画家不能只是“拿话来说”，而更应是“拿画来说”，是否吹牛即刻便知。

     

       如图所示，《辛亥路潮》等我是清楚的，并多有评论。《诸子百家》我虽未一睹原件，然已使我耳目一新，看来你对灵魂的安置之处已近纯境了。由此我将其他某些画家类似于这类历史文化表现的作品作了些对比，不但纯而且还应加一“醇”字，而醇在何处？结合访谈也呈一点鄙见：你对于那个“技”和“艺”的见解很是经典，这是画匠与画家的分界线。那么画匠差在什么地方，就差在一个“文”字上，即文化甚至文史的修养上。在《辛亥路潮》中的人物与场景描写，为了突出那种“革命”即怒的气氛，使用了略带油画即是由素描投影的手法，充分的色墨对比充斥弥满了那一刻的空间感和时间点。就那个象征封建专制的石狮的笔墨打磨上毕肖逼真，预示了那将要被推翻的、压在中国几千年身上的沉重。猝不及防的血肉事件会使人出现一致而又各具其貌的表情，挨了枪子儿后的愤懑与痛苦，被激发了的怒火等诸多色相将一个“潮”字奔涌得淋漓尽致而又酣畅，似乎再现了李劼人先生在《大波》一集中的潮头场面。堪与那幅著名的世界名画《自由神领导我们前进》同属一个档次。在这里，热与火，怒与血惊而不恐，死而不怖，作为一种历史新生必付之代价因而永垂不朽。这是一个动极点上的画面，具备了一种烈酒的醇。就表现技法而言，非此不可以擅为。

       然而，我又注意到了，在画面中，多人举着光绪皇帝关于川汉间兴修铁路的御批及“訄书”(訄，音求，天子一言九鼎之谓也)，则又充分反映了那个时代在某些良民精神层面上的局限性，“借钟馗打鬼”已压不住封建专制在垂死前的挣扎了。正是由于这块“飞地”，让辛亥革命没有全面地完成其历史任务。

       我认为你的这种艺术处理上未忽视这一对矛盾是十分清醒的，中国几千年的农民起义不断，概难成功，要害就在这个飞地上。因此这幅画亦应是一份形象的历史档案，具有充分的文献性。所以这就是“游于艺”的一种人文表现而非“炫于技”的博噱显摆。

       那么我又说一说《诸子百家》，在路潮而后至此画之前的几十年里，你我低头不见抬头见直到退休后的偶然见，拜读了你不少作品(注意，我用的是读字而非看字)总感觉你在历炼着什么?总之与那喧嚣一阵或争战不息的什么潮什么流不相干，老在一个什么清净地躲着，这次才真正红口白牙地说出皈了沙门，依了东坡。其实是皈依了自己，即所谓的灵魂放置也即一种自然又自由的状态。然正如王羲之夫人一句“人各有体”的妙言，作为艺术家，大家都去赶潮流，什么吃香弄什么，还有什么“百花齐放”?还有什么艺术个性?对于中国历史上的诸子百家，以前的人都是一个一个地画，总带点神味，如“大成至圣先师”等总会让人放在神龛上供起来，加大了神和人的区别和生疏感。而你这幅不一样，打破了那些“子”和常人的游离状态，让他们集群起来进入一个大数据的现实时空中与我们对话，让大家认识他们。在人物的刻划上去掉了素描投影的墨色而以清丽流畅、抑扬顿挫的线条纯净写出，身姿骨相各有侧重，眉眼情态各备其相，衣冠巾帻互有同异，就如邻家伯叔般地熟悉，抽离了世界名画《雅典学院》那样的宗教味，反而与现世的人亲近起来，零距离地去体会中华文化的悠久和伟大。艺术就如一位魔术师，可以把实在的人捧为让人敬畏的神，但也可以把神请下神坛而成为在红尘中可以亲近的人。就文化的张力而言我认为后者更有力量，你的这幅《诸子百家》于此是大有贡献的。

       由此我又想到了某些以竹林七贤和竹溪六逸及兰亭修禊的文人群体绘画，特别是当代某些画家的手笔，成功者不少，但确也有欠火候者，所描绘的那些大人先生就如一群夸张太甚且几近于装疯迷窍的演员在那里表现着与常人的不一样和情貌形色出于世尘的不一般，狂、怪、丑、陋、痴，总之令人难近。他们并未理解杜工部先生《饮中八仙歌》中笔法深邃处的真义和意趣，只在趣上做足功夫，但那份历史的沉淀却被消解了。而包括诸子百家在内积淀起来的中华文化，在你的图中却起了一种融合的作用，拉近了历史人物和现代人们的距离而不是相反，而给了在某些思潮侵略下以艺术之名将中国精神中华文化来个古今切割，误导迷途、盲目崇洋、自废武功者的有力评判。而这种力度在线条运行时宁方折、勿圆滑的表现中，固然有你在性格方面的流露，但未尝又没有你在中华史实方面的解悟。《诸子百家》明净而简当，是安适而静态的，但却更昭示了“以静制动”的中华文化力量。因此是“辛”画后的又一次成功。同时，祝你今年的画展也成功。

张幼矩  2022年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