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丽明：短篇小说《死灵魂》

　　刚闭上双眼，那十位熟悉的死人化作骇人的形像忽地出现在面前，真是要命啊！难道这就是老人们所说的人死后的“灵魂”么？

　　我一个共产党员哪会相信这些呢！然而，世间却又有着好多好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事。自从老同学方圆深夜离开我“面子酒家”出车祸死亡后，半年多以来就没得过安宁。每当你闭上眼时，他们有的似乎来向你索命，有的又似乎来向你叫屈，也有的却仍然在你面前猜拳行令：“亲戚家们不喝酒呀，遇事各自走呀，一心敬你！”“朋友不喝酒呀，该出手时不出手呀，两相好！”“办事人员不喝酒呀，煮熟的鸭子要飞走呀，八仙过海！”“基层干部不喝酒呀，一点群众基础也没有呀，十全大美！”“刚进政府不喝酒呀！升迁道路很难走呀，六六顺呀！”“身为老板不喝酒呀，一点档次也没有呀，四季发财！”“领导干部不喝酒呀，一点风度也没有呀，三桃园！”……为此，我瘦了一圈。爱人说我是劳累过度，要陪我外出度假；父母却说是逢灾遇邪了，要请道士为我消灾除邪。我没采纳爱人的意见，更不敢苟同父母的说法。我想，对这些事何必大惊小怪呢？于是，便向他们撒了一个美丽的谎言——这都是减肥惹的祸啊！就这样，他们放心了，不让我再减下去。我也点头敷衍着，只是回家住的时间少了，而在酒店办公室里过夜的时间多了。

　　撒谎归撒谎，这病还是得好好治疗。医生说是神经衰弱所致，吃了大量的安神补脑剂，无效；又试用烧香许愿的方法，也无果。我索性横下心来不信这个邪，给它对着干，看还会出啥子怪事？

　　“你们总来找我，难道我是杀害你们的凶手？！”夜阑人静时，我在三楼办公室的沙发上刚刚闭上眼睛，那十个形像各异的死灵魂又出现了；便倏地站起来，一边很不耐烦地大声地数落着，一边“啪”地关掉空调，又“哗”地推开后窗。顿时，一阵凉爽的河风迎面扑来；同时，沱江里那轮扑朔迷离的月儿，将我引入恍恍惚惚的世界……

　　我和方圆七Ｏ年八月出生在沱江边上沱江镇顺江村一组的两户农民家里。他生在十五月圆时，取名叫方圆，我生在初十名叫胡强；他叫我强哥，我叫他圆圆。因为高高的个头胖胖的身材和圆圆的脸盘都有几分相似，所以大家管我们叫双双。我们从幼儿园到高中都在一起学习。八八年高中毕业，因他考上西南农业大学继续深造，我和同学芳芳便随母离家去父亲打工的地方深圳挣钱。我爸是餐馆的高级厨师，妈妈给他当下手。我和芳芳便进技校学了两年酒店经营管理，然后在一家酒店干管理工作。一晃十年就过去了。九八年我和爸妈及妻儿一家五口带着六十多万元的积蓄回乡创业。在家乡以千元户万元户为荣的当时，我们可算是一个暴发户了啊！爸爸说才五十多岁身体还好，在沱江镇买一套房子，开一家餐馆，保你们子子孙孙不愁吃穿。我和爱人芳芳一听这轻车熟路之举，不但和爸妈的心，也正中我们的意。于是，我把想法告诉了大学毕业后回到镇政府当上了副镇长的圆圆。他听了非常高兴，马上向党委政府汇报。经研党政究决定，由方副镇长挂帅，把该项工作，作为回乡创业的面子工程来抓。当时恰碰上供销社改制。在地方党政的帮助和支持下，用十万元买下了沱江镇河坝街上、黄桷树下、那四间共计一百九十多平米土木结构的肥料库房。在此基础上，花了近二十万元，修建成为一座三铺三楼、青瓦红檐飞角、具有中西风格建筑的餐馆。它的落成，便成为了小镇的脸面，也成为了这里人们眼中的一道独具魅力的风景线。所以，方圆给它命名为“面子酒家”。“面子酒家”开业时由镇党委书记剪彩，全镇干部和本地知名的企事业老板捧场。在经营管理方面，我们奉行“一视同仁、百唤不厌，质量第一、薄利多销”的经营管理理念。不到一年，酒家便成为了政府、企事业和老百姓之家：政府招待上面来的大小领导来这里设宴，镇上召开的大小会议来这里订餐，就连干部们平日里私人应酬和节日、生日等都来这里订座、包席；鬼精的企事业老板见这里常有上层人物出入，哪会放过来这里既能广结“善缘”、又能提高个人档次和提升企事业知名度的机会，所以也把这里当成了家；正因有了上两层关系，老百姓才把来这里订座包席视为荣耀的事，并以醉倒人的多少和剩的酒菜多少来比拼各自的贫富和面子的大小。

　　我们生产队那个人高马大的果树专业户王叔和身体瘦小的养鸡专业户李叔是儿女亲家，都是好面子不服输的主。王叔生日来“面子酒家”订了十桌酒席，喝的是沱牌大曲，醉倒了五人，剩了一半的饭菜，成为本组人的美谈。李叔不服气，生日也来这里照例包了十桌，每桌又外添了五个菜，喝的是泸州老窖，在席间得到了客人们的称赞，得意之极。王叔心里却很不是滋味，想压压他的威风，便和李叔拼起酒来。李叔也不示弱，口中幽默地说着，“来呀——亲家之间不喝酒，亲情关系全没有啊！”硬撑着比起高低来，直至倒下……这回李叔算是争到了面子，醉倒了六个，饭菜剩下三分这二。第二天听李叔的大儿子李青风趣地说：“强哥，我爸他老人家昨晚上一高兴，哪时去杜康那里报道的都不晓得啊！”难道说这能怪我？

　　王叔的儿子王勇，个头和父亲差不多，比我小几岁，叫我强哥，是个性格豪爽、极好面子的小伙子。他有个在广东打工的同学叫肖竹，是个身材高挑、个性格内向而谦恭的人。王勇每年腊月从上海打工回来，都要邀请肖竹来“面子酒家”喝一台。一天晚上，他叫了满满的一桌菜，两人一边喝酒，一边互通着信息，然后，各自夸耀着能力、工资、积累，并憧憬着将来的美好生活。谈得投机，喝得兴起，便换大碗赌起酒来。肖竹倒下了，王勇见我后还嘲笑着说：“强哥，放心。我、我没醉强。他——他小子哪、哪是我的对、对、对手嘛！”他叫来一辆摩的，把肖竹扶上车，还叮嘱师傅一路小心，定要把他送到家里人的手上，自己却走着路回去了。第二天早上，有人发现他的尸体在桥下的溪水里。难道说这能怪我？

　　我的同学李刚是个矮小而精明强干的人。他比我大一岁，我叫他刚哥，他叫我强强。他高中毕业后，自修土木工程。前些年在一家建筑队里当施工员，几年后积蓄了一些钱财和积累了不少社交经验。他嫌永远寄人篱下没有出息，便搞起单干来。对大工程当“红娘”，撮合双方，收取承包方合同总工价百分之一至五不等的信息费；对小工程当老板，像我建“面子酒家”那样，材料和人工费双包才二十万元，就自己承包下来，然后又以二十一万元的价位出包给建筑队，而他只费一桌酒席几百元，就从中赚取一万元。我记得很清楚，一天晚上，他来我这里订了一桌上等酒席，并神秘兮兮地向我说：“强强，刚哥今晚上要发了啊！”我忙悄声地问：“刚哥钓着一条大鱼了？”他说：“是啊！可以说是煮熟的鸭子……”接着说，“表哥给我介绍了一个手握上亿元工程合同的老总，看在我表哥副局长的面子上，拿了五百万给我做。我再把这五百万签出去，是不是发了。”当夜果真如此，刚哥为表主人诚意，给需方的八位朋友敬酒，展示了自己的面子。合同顺利签下来了，大家也醉了。他领着众人去了旅馆。第二天早晨，住在旅馆里的九人，八位客人起来了，独独刚哥永远躺下了。难道说这是我错了？

　　年终时，顺江村委会在我“面子酒家”包了两桌酒席，开完总结会后，村支部书记、主任、文书和各小组的组长等人，来这里聚餐。为感谢大家对村上工作的支持，支部书记和主任各敬了大家一杯。然后，下级为感谢书记和主任的好领导，二十多个人轮番上阵回敬他俩。你能说不喝么？能说喝谁的不喝谁的么？这是给面子和不给面子的事，上下级的关系好坏的事，来年开展工作顺利与否大事呀！于是，年轻的书记只好陪笑着说：“理解，理解。点到为止，表示一下就行了啊！”当大家敬老主任时，他知道老主任有病，一边向大家解释，一边代替着为他喝了好几杯。老主任过意不去了，觉得这样太不给别人面子了，最后站走来说：“谢谢大家一年来，在工作上对我的大力支持。今晚，我就舍命陪君子了啊！来，干一杯！”年终总结在醉倒一片中圆满结束了。第二天，老主任却死了。难道说这是我的责任？

　　陈小阳是我队陈叔的独生儿子，大学毕后来镇城建办工作。他像陈叔那样忠厚老实，不多言多语，也不沾烟酒，是一个恪尽职守而不擅长交际青年人。三年以来，他一直负责市场管理工作，不见升职。人家调侃他说，“你进了政府部门不喝酒，升迁的路子很难走。”他听了却信以为真，于是，便开始学喝酒。一天晚上。他说是他的生日，叫强哥我给准备两桌上好的酒菜，要请书记镇长和办公室的哥儿兄弟们。当晚他破例喝酒了，大家却认为他早是装的，所以，他敬大家大家都乐滋滋地喝了；可轮到书记、镇长、副镇长、主任、副主任以及兄弟族敬他时，他放不下那个面子，也豪爽地一一喝了。这个生日晏会在大家为他的叫好声中散场。第二天小阳却死在了机关寝室里的床上。难道说这又怪我么？

　　年终，大腹便便的碎石厂张老板，和敦实的水泥预制厂李老板，各在“面子酒家”包了几桌团年饭。因为包席的不只这两家，所以，只好委屈他们挤在同一个大厅里了。当晚，员工间先是玩笑着比菜，然后发展到为酒的品牌奚落起来。敦实的李老板听了，马上沉下脸来，立即叫服务员把所有酒撤下去，全换上五粮液。挺着大肚皮的张老板见了哪会服输呢？他也叫换成五粮液，还向大伙宣布，各自尽量，不醉不归！同时，又提了两瓶在手上，来到李老板面前，开了一瓶，说道：“祝你何老板来年生意兴隆！”说完一仰脖子，一瓶五粮液咕嘟而干。何老板马上还以颜色：“愿张老弟来年财源滚滚！”也回敬了一瓶。双方员工见了顿时便一片哗然，接着便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划拳行令到深夜尽兴方归。第二天才知道，张老板把小车开进了沱江河，李老板的小车却钻进了十轮大卡车的腹下。这样，不但老板俩没命，就我生产队那两名搭车的员工也陪了葬。难道说这还是怪我么？

　　就方圆来说吧，好不容易从镇党委书记的位置爬上县人事局局长的宝座。他在人事局上班还不到半月，从外地参观学习的原副书记（现任正书记）李辉回来后，得知这一消息，心里十分过意不去。于是一边亲自来找我弄两桌上好的酒席，还叮咛我作陪，一边打电话说：“方局。你若还想得起这位共事几年的傻兄弟的话，就请星期天回来聚聚，喝杯薄酒。放心，这是私晏……”圆圆在工作上虽然是一个党性和原则性很强的领导，但对同志和下属也是一个讲义气的人。李书记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圆圆不得不驾车入约。当晚喝到深夜，是我亲自把他扶到旅馆休息的，不知他哪时起来把开车走了、并撞坏沱江大桥的栏杆，从几十米高的桥上掉了下去。难道说这仍然怪我么？

　　我发泄一番后，见江水中那轮捉摸不定月亮早已不知去向，心情反倒好多了，也有了睡意，嘴里还自言自语地说：“是嘛，我是问心无愧的啊！你们想想，我真的是杀害你们的凶手，你们的家人和司法部门的人早就将我绳之以法了呀！”可是，当我回到沙发上，刚刚闭上眼睛却又来了啊！……这回，我火气更大了：“唉！冤有头、债有主！你们找我、找错了人！应当找、找……”我眼前蓦地一亮，这才恍然大悟，想起最近那些背后传言来：“你说怪不怪，那‘面子酒家’开业才七年，前前后后就死了十个人呀！”“因为那地方是旧社会的杀场，冤魂不散。现今已有十个冤魂找到了替死鬼，如果再开下去，不知多少人还要去当替死鬼咧！”“不是么？生意大不如从前了。镇上的人少了、企事业上的人少了、就老百姓来包席的也少了。”难道说这是真的？俗话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妨又信一回。于是我赶紧点蜡、插香、烧纸钱，口中默默地祷告着：“长辈和哥兄老弟们,要你们命的不是我，是过去那些冤死鬼的阴魂不散啊！你们去找他们吧！”心里的结一下子像被解开了似的，觉得轻松多了，睡意也来了。殊不知刚刚倒在沙发上闭上眼睛，情况却比以往更糟糕啊！除那些熟悉的死灵魂又外，又出现了许许多多陌生的、令人十分恐惧的面孔向你扑来……

　　我干脆爬起来，按亮桌上的台灯，点着烟，狠狠地抽了几口；谁知那一圈圈烟雾慢腾腾地括散着，又渐渐地变成一条条粗大的绳索，把身体紧紧地缠绕着，使你感到窒息……

　　唉。难道说，你们的死真的和我有关吗？不！我只是个酒店老板啊！我们之间仅存在着主顾关系而已；消费多少是你们的自由和权利，包你们消费满意是我们服务的宗旨；况且，你们都是有完全行为能力的人，再说案发地点并没在酒店，你们的死又与我何干呢？细细想来，你李叔是酒过量才引发心梗阻死亡的；你王勇兄弟是酒喝高了才导致跌倒溪水里、后脑撞在石头上死亡的；你刚哥还是酒喝多了才引发高血压送命的；你老主任也多喝了几杯酒才引发脑出血丧命的；你小阳酒过量才引发呕吐物阻塞气管窒息而死的；你张老板、李老板和圆圆等都是酒后驾车才命丧黄泉的……我忽然明白了，并万分高兴地自言自语道：“对了。酒，酒才是致死你们的凶手啊！你们应当去找酒才对呀！”然而，我又转念道：如果酒成为了杀害他们罪魁祸首，我这个卖酒的人不就顺理成章是帮凶了？

　　我不服啊！李白斗酒店诗百篇，张旭三杯草圣传，焦遂五斗惊四座，羲之流觞《兰亭》行书天下传?；? k-HCe“对酒当歌”的酒、抒发了曹操建功立业的豪情，三碗不过岗的酒、给了武松在景阳岗打虎的雄风；“临行喝妈一碗酒”的酒、增添了共产党人李玉和与鸠山斗争的信心，“今日痛饮庆功酒”的酒、却抒发了共产党人杨子荣为人民的解放事业“甘洒热血写春秋”的壮志……老中医说：“酒是一百零八味中药组成的，它对人类的贡献就在于它有促进血液循环、追风去湿、舒经活血、驱寒取暖和催生豪气等功效。”酒，是功臣；卖酒的人，是有功无过的啊！

　　可是我又想道：当今，它却又真真实实成为了杀害来我店消费十位顾客的凶手，我又的的确确成为了帮凶啊！难道这罪过果真归于传承几千的国之瑰宝“酒”么？不啊！客观地讲，为什么别人喝酒获得心身愉悦、治病疗伤、强身健体、抒发豪情和建功立业的效果，而你们喝酒致死却还怨天尤人，就不去找找自身的毛病呢？你李叔明知有病，为什么还要喝那么多酒呢？我想无非就是为了在亲家面显示自己有面子——现在我养鸡专业户的年收入不但不比你亲家果树专业户差，就酒量也不输给你；你王勇兄弟也是，明知晚上要回家，何必喝个烂醉呢？我想不外乎在自己的同学面前显能——我在上海打工，一年能挣好多钱，家里有好多的存款；你刚哥也是，明知自己有高血压，何必过量呢？是利令智昏；你老主任为什么没控制住自己呢？是为了情面；小阳是为了升迁，张、李二老板是为了摆阔，方圆却是为了义气。这样说来不是酒害死你们的，而是你们有“钱”了，就滋生出铺张浪费、腐化堕落的恶习，忘掉了精打细算、勤俭节约的优良传统；所以，你们的死是自己有责任的。

　　然而，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李叔有病，我是知道的，如果及时提醒或劝阻，这场悲剧是完全可以避免；王勇兄弟是最尊重我的，我如出面制止，他也不至于此；刚哥和我是铁哥们，只要我出面拦阻，意外不会发生；老主任、小阳、张老板、李老板、圆圆是我要好的长辈、兄弟、朋友，如果我见机提醒或劝阻他们，都不至于出事啊！我为什么不去阻止呢？说穿了，我一个生意人想的就是如何多赚钱啊！唉，一个 “钱” 字泯灭了我的良知啊！一个“钱”字，把我这个共产党人变成了唯利是图的小人啊！

　　想到这里眼前豁然开朗：“钱”在有些人手里成为了腐蚀剂，正在腐蚀着他们的灵魂，使他们不知不觉走向死亡，也将无辜者带入坟墓——那十个死灵魂就是生动的例子；“钱”在有些人手里成为了催化剂，正在改变着他们的灵魂，使之麻木、泯灭良知，渐渐堕落为“死灵魂”——我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典型。

　　我想着这些便不寒而栗。他们的死突然唤醒了我的良知，并迫使我“亡羊补牢”，在自己生活的这个圈子里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于是，我便根据这些沉痛的教训，重新制订出“面子酒家”“喝好不喝醉，吃好不浪费”的经营宗旨及其规章制度：一、凡来我店的消费者，都应本着“喝好不喝醉，吃好不浪费”的经营宗旨自行拟定或在酒店工作人员的建议下共同拟定消费计划。二、凡来我店的消费者，酒菜剩余四分这三和四分之二者视为浪费，按浪费部份等价加倍罚款；剩余四分之一者，劝其打包，如不听劝或将包扔掉者加倍罚款；酒醉者，按已消费酒计价加倍罚款。三、罚款对象：工作人员未进行建议、劝阻、对忌酒病例宣传等造成的浪费和酒醉及安全事故，由工作人员负责；顾客不听建议、劝阻、宣传而造成的浪费和酒醉及安全事故，由顾客自行负责。……同时，用传单和广告的形式大力宣传我店营销宗旨、忌酒病例以及发扬精打细算、勤俭节约的优良传统，遏制铺张浪费、腐化堕落的恶习。想到这里心情非常愉快。

　　但当我计划如何去实施时却又毛焦火辣起来：这无形中加重了工作人员的责任？我想这些通过耐心的培训和细心地做思想工作是可以办到的；但对只比我大十多岁的幺爸来说却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因为，这些年以来，每日里酒家的剩饭剩菜供给他家养殖业年出售上百头肥猪，利润达近十多万元；再者，酒店的收入也会下降很多，甚至面临倒闭的危险……唉，这该怎么办呢？楼下忽然传来 “哗啦”的开门声，知道是员工们开始一天的工作了。这时，我困倦到了极点，倒在沙发上不到一分钟便打着呼噜进入了梦乡。

　　早晨，妻子上班发觉我睡得很香，没惊动我，反而带上门，并帮我处理着新一天的常规事务。晚上收堂后，爸妈和妻子见我醒来，把我爱吃的回锅肉、鱼皮椒、煎蛋汤和一碗白米饭端到办公室来。爸妈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再而三提醒着：“慢点，慢点，别噎着了。”我一边吃，一边高兴地说着：“不再减肥了，不再减了。我问过，一米八高的个头，一百八不为胖。”爸妈附和着说：“就是、就是。”只有妻子晓得我的心事，没有搭腔，只是用勺子从汤碗里舀着汤不断地向我嘴边逼来，真使我应接不暇。饭后，我老老实实地说出这些日子以来的实情。父母听了，这才恍然大悟。爸爸感叹地说：“唉，难为我强强了啊！原来你是在为那些死人的事纠结啊！真说得上是一个厚道的人啊！”妈妈自豪地说：“我儿子是有文化的人，作的事是不会有错的。爸爸和妈妈支持你！就赔光了也不怕的。我们现在有两百多万存款了，只要能供我读高中的乖孙子晓晓和恬恬上大学，啥也不在乎了。”爸爸接着说：“你妈说得对，你和芳芳都是有文化的人，你们商量着，咋想就咋办麻！垮了又重新来个就是了！我和你妈才六十多点，身体还硬朗嘞！”芳芳激动地说：“爸爸、妈妈，莫说得那么悲观啊！我刚才仔细地想过强哥的话。我发现，他干的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事呀！我想，这也会像每个新生事物的成长那样，刚开使肯定要遇到很多挫折，到后来她会显示出强有力的生命力，成为社会的主流。到那时，我们的生意不但不会因此而倒闭，说不定比现在还要火百倍呀！至于幺爸和幺娘的工作我去做。我相信，他们听了我们的计划，也会高兴的。因为，他们常常感谢我们给了他家发财的机会。再说，他们这些年以来，不但把文文兄弟供出了大学，家里存款也不低于五十万。”我听了激动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一年过去，来到了二OO六年的仲春。“面子酒家”坚定不移地按照我制订的经营管理制度去运营。随着时间的推进，经营收入从亏多渐渐转为亏少，经营理念从顾客抵触的情绪慢慢转为默认，终于在赔本五十万的额度上两项指标持平了。我仿佛看见了一线曙光。为此，那些死灵魂也烟消云散了，瞌睡好睡了。然而，命运却在捉弄人啊！殊不知你刚送走了死鬼，活鬼却又找上门来了啊！一天早上，我接到了法院的传票，有人把我上告到本市中级法院。

　　原来，上月旧城改造动工时，外地的施工队开驻镇上。当天下午，一个三大五粗的包工头王彪来我“面子酒家”包了五桌席。一是请当地干部为沟通关系，二是为刚来新工地民工们接风，顺便说说施工的注意事项。当时，是我爱人芳芳接待的。她向王总介绍了我店“喝好不喝醉，吃好不浪费”的经营管理理念，以及“浪费”和“喝醉”罚款等的配套制度，同时给他们配置了适当的菜肴。王彪听了，不但接受，而且还翘起粗短的大拇指倍加赞赏地说：“好啊好啊！这样做，既为我们节约了钱，而又不失面子啊！”可当天晚上，负责他那桌的服务员陈晓红，一边给大家上菜、斟酒，一边就喧讲着，“各位老板，各位大哥：酒，一定要喝好，但千万别喝醉了啊！喝醉了一误大事，二对身体不好。有高血压、心脏病、肠胃病和骨质等病的患者最好少喝或者不喝……”可王彪听了却感到心烦，一时兴起，提着酒瓶去各桌敬酒，要大家在新工地上为他雄起，保值保量完成任务。他刚敬完两桌，便意识模糊，一句话重复若干次。晓红劝他别喝了，剩下三桌，由她替他完成，并传达他的意思。他不依不饶，还是强行。小红提醒道：“王总，若再这样下去，我可要罚款了啊！”王彪听了，伸着粗大的脖子大声说：“哈哈。罚、罚款？哪——朝、哪——代、哪——里的法律，在哪——条、哪——款、规——定了、喝——酒要罚款？说——白了，你、你——们不就是变着法子整钱么！”从皮包里抽一扎崭新的百元钞，往桌上一扔，接着说，“够——了吧？不——够尽管开口。王——哥有、有的是钱……”说完不等小红开口便跌跌撞撞地走过去，从她手中夺过酒瓶，一挥粗大的胳膊肘儿，便将纤弱的小红姑娘拨向一边，敬酒去了。因为小红正想着进一步说服的理由，所以猝不及防，便一个趔趄倒向旁桌，太阳穴碰在桌角上，当场含恨身亡。大堂经理见了，一边通知一二O和一一O，一边通知我。一二O和一一O来后，一切按照法律程序办事。我给职工卖了意外险，由保险公司支付十万；我另外补偿两万元。因王彪过失犯罪认罪态度诚恳，又主动拿出十万元钱作为抚恤金送给家属，所以，判有期徒刑一年并监外执行。这事，法庭判决下来还不到十天，现在又为何把我推上了被告席呢？

　　当我站在法庭的被告席上，从上诉人王彪的诉讼代理律师的指控中才知道，他们不服县基层法院的一审判决，来市中院把我告上了法庭。

　　“……‘面子酒家’当事人胡强，酒家的经营理念是什么？”上诉人王彪的诉讼代理律师虽然面目清癯，说起话来却咄咄逼人。

　　“喝好不喝醉，吃好不浪费。”我理直气壮地回答。

　　“对喝醉和浪费的顾客怎么办？”

　　“罚款！”我没作过多解释。

　　“这罚款制度是谁制定的！”

　　“我！”

　　“沱江镇顺江村一组的村民陈晓红，女，现年二十岁，是你的职工吗？”

　　“是！”

　　“当晚，她向我的当事人索取罚款是你支使的吗？”

　　“我酒店的工作人员，不折不扣地按照酒店的规章制度办事是她的责任。”

　　“请法官和在座的各位先生注意！法律没有消费者喝醉、浪费罚款的条例所依。一般说来，针对公民实施的罚款，是指国有行政执法机关和司法机关因公民违反法律、行政法规和规章而对该公民依法实施的经济处罚。其他任何机关、团体和个人无法律授予的职权和明确的法律依据，不得对公民实施罚款。当然更没有一个酒店老板私自制定罚款条例对来店消费的顾客进行罚款的法律依据。然而，被告人毫不掩饰地回答，酒店的罚款制度是他为个人利益而制定的，而死者‘面子酒家’的职工陈晓红便充当了被告人向顾客变相敲诈勒索的工具，向我的当事人王彪索取罚款，这才引起我的当事人过失犯罪，而造成本案后果。显然，没有这个凌驾于国家法律之上的、私人制定罚款制度，我的当事人不会过失犯罪，陈晓红这花朵般的姑娘也不会死亡。我提议：为了维护国家尊严和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国家司法机关应当及时地取缔这个滥罚款的制度、严厉制裁这个制度的缔造者胡强，给全国人民作出一个遏制滥罚款制度的司法典范。由此，一审判决胡晓红命案的主要责任人王彪应改判为胡强。法官先生，我的陈述完毕。”

　　“被告人申诉。”女法官的面孔虽具美女型，可清脆的声音中却充斥着威慑的力量。

　　我听了顿时便懵了，口中只是绝望地“我，我……”着，说不出一句话来。心想：我的天呀！我制定的罚款制度原本是想去制约当今社会流行的铺张浪费、腐化堕落的时尚消费之风，弘扬精打细算、勤俭节约的优良传统，为什么竟然成为了违法的条例和杀害晓红姑娘的凶手了呢？真是该死啊！……当时便万念俱灰。

　　这时观众席上便一片哗然。法官再次提醒道：“肃静！肃静！被告人有无申诉？”

　　“有！法官先生。我是沱江镇人民政府为被告人胡强请的代理律师张有亮。因途中小车发生故障，晚点半小时。如果许可，我请求法官批准为我的当事人公开辩护。”张有亮一边从容地说着，一边向法庭审判席边走去，向法官递交了有关公文。他身后拥进一批省、市电视台的记者和省市报刊记者。

　　法官与左右小议后宣布道：“符合法定程序，允许为被告辩护。”当时，法庭上下便鸦雀无声。

　　“法官先生，在座的各位先生！我的当事人胡强是一位正直的、有着忧国忧民情愫的爱国商人。他根据多年的经营管理经验，为企业亲手制定的‘喝好不喝醉，吃好不浪费’的消费制度，并以罚款的办法去制约当今社会铺张浪费、腐化堕落的面子消费观，弘扬精打细算、勤俭节约的优良传统。从这点出法，他不但无罪而且有公功，还是值得同行学习的榜样。为此，‘面子酒家’职工陈晓红的死，不但不是为老板充当向顾客变相敲诈勒索的工具毫无意义的死，而她的死，是为了捍卫新生制度、弘扬精打细算、勤俭节约的优良传统，向铺张浪费、腐化堕落的面子消费观宣战！为此，她是小英雄。”

　　“法官先生。我抗议！被告律师抛弃法律谈感情论英雄。我刚才说过，针对公民实施的罚款，是指国有行政执法机关和司法机关因公民违反法律、行政法规和规章而对该公民依法实施的经济处罚。其他任何机关、团体和个人无法律授予的职权和明确的法律依据，不得对公民实施罚款。当然更没有一个酒店老板私自制定罚款条例对来店消费的顾客进行罚款的法律依据。”

　　“抗议有效。被告律师请进入主题。”

　　“控方律师，你知道吗？我的当事人，所执行的罚款制度是先进的、合理的、也是有据可查的……”张有亮还是不快不慢地说着藏头话，像是故意请君入瓮似的。

　　“有据可查？在法规的哪条哪款？”王彪的代理律师果然一步步跟进了。

　　“我抗议！控方律师强词夺理！”

　　“抗议有效！请控方律师克制情绪，让辩方律师把话说下去。”

　　张有亮用手指抬了抬眼镜架，不慌不忙地将手上的一沓印刷品一张张地分发给法官们和与会者。然后，他慢条斯理地展开一份并大声介绍着：“这是一份，金水县沱江镇人民政府去年制定的一份乡规民约，经镇人民代表大会通过，县人大备案、批准，并转发给了该乡，该乡已公布、实施半年了，只是我的当事人没有注意而已。我现在给大家读一读。”他清了清嗓子，大声读道：“‘《金水县沱江镇民事管理条例》。第三章：《企业管理》。第三条：饮食行业应推行‘喝好不喝醉，吃好不浪费’的消费观，弘扬精打细算、勤俭节约的优良传统，鄙视唾弃铺张浪费、腐化堕落的面子消费观；对醉酒和浪费过度、而又不听规劝者，可以适当经济惩罚。’据此，我的当事人不但无罪而是有功的，职工陈晓红是捍卫新制度的小英雄。法官先生，我的话说完了。”

　　观众席上立即响起一片掌声。

　　结果。经合议后，法官宣布：“维护一审判决。被告人胡强无罪当场释放。”

　　又是一阵掌声。

　　我当时真的是糊涂了，不知是怎么回事，只是被芳芳拉着，由芳芳回答着记者们的问话。自己便觉得一会儿像一片枯叶飘落下万丈深渊，陷入了死亡的绝境；一会儿却又像一只苍鹰翱翔在万里晴空……

　　发生的这一切，后来我才明白。正当我陷入绝境之际，为什么法庭上会突然出现为我辩护的律师呢？这件事，还得从一年前说起。那时，因为死灵魂搅得我日夜不宁，而由此而产生了“喝好不喝醉，吃好不浪费”的经营观念及其配套的罚款制度。这事我向李辉书记说过。他那时还没从方圆之死的煎熬中走出来，忽然听我说起这事，像得到解脱似的。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深情而激动地向我说：“兄弟，你这是在给党和人民做一件大好事啊！我支持你！党和人民都会支持你的……”后来，他把我制定的这个制度纳入乡规民约中的一条，只是我没有在意而已。我接到传票的当天，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认为自己从没干过违法乱纪的事，有什么怕的呢？为了不让爸妈和大家担心，我只把这事告诉了爱人芳芳。谁知我头天下午刚走，芳芳便立马去镇党委办公室把这事向李书记说了。李书记听马上打电话向县委王书记汇报。王书记对此非常重视，马上召开常委会，于是作出了派律师和记者来到法庭现场辩护的决定。

　　我回到家里的当天晚上，省、市、县电视台就以《乡规民约订得好》、《发扬‘喝好不喝醉，吃了不浪费’的消费观》、《陈晓红是捍卫新生事物的小英雄》等标题报道了这件事；第二天，省、市、县报和杂志也刊登题为《好党员、好老板——胡强》、《“面子酒家”的启示》、《“面子酒家”带了一个好头》、《铺张浪费可耻，勤俭节约光荣》、《“喝好不喝醉，吃好不浪费”的消费观是值得推广和发扬的》等报道、特写和评论。

　　不到两年我的“面子酒家”便走出困境，借奥运之东风，迎来了胜利的曙光。“面子酒家”成为了消费者心目中信得过的品牌。所以，在商家们纷纷的邀请和加盟下，携手在省内外开设了五十多家“面子酒家”分店。她们又成为了政府、企事业和老百姓之家：政府招待上面来的大小领导和下面的基层干部，都来这里设宴。因为，这里的服务人员会本着“喝好不喝醉，吃好不浪费”的消费理念和你商量安排酒菜，既使你吃好、喝好，不伤身、不伤神、不伤和气、不失面子、不掉档次、不会遭到非议和纪检，还节约钱；主人敢挺胸，客人敢抬头。尤其是企事业老板，他们赚来的每一分钱都是经过艰难困苦、摸爬滚打过程的，原本是不情愿拿这些汗水钱去过铺张浪费、腐化堕落生活的，只是为了赶时髦、讲面子才逼着干的；现在提倡这个，是他们内心巴不得的事。老百姓凭打工、务农、搞副业虽然比过去富裕了，其实，他们兜里的钱比企事业老板们的钱来得更辛苦；所以，他们不但欢迎，还把来这里消费作为一种面子和时尚。我真希望这种时尚成为人们追随的时髦啊！

　　在此：我但愿那些老鬼和新鬼们在冥府之中能觉察到我的苦衷，饶恕我的过失，不再来打搅我就烧高香了啊！

　　付丽明（笔名 付利民）汉族，四川金堂人白果镇政府农艺师职称。县作协会员，90年入选〈中国当代文学新人集录〉，80、90年代分别在〈三江文艺〉、〈锦江文艺〉等发表过多篇小说、诗歌、剧本，多首诗词入选阿丁主编的〈诗坛新人诗选〉、〈华人诗坛新人诗选〉出版发行，2007年离职退休后重塑爱好、2012——2015在新浪发表60万字的长篇小说《美丽的河心小岛》点击、下载率超100万，精修后更名为《有一个美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