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郭红元 我家去地铁站的一条小路上堆满了建筑碎砾，它们即将被压在地下，而上面会铺上沥青，以便形成，路。每每我从上面走过，我总是在想，都市，就是这样一层一层的叠加着，挤压着，让人觉得郁闷。郁闷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是实实在在的生活状态。 于是大家就想走出去。 我不明白为什么起笔的时候突然用“回”这个字，或许，心里的渴望。使然。在城市里住的久了，心里就长出了草，凌乱的，纠缠着。 我们是怎样渴望走出大山啊，曾经。我们还曾经以“山里人”感到自己的卑微，于是总是想尽办法把自己变成城里人，并想尽办法让自己在别人的眼里看着更像城里人。走上山巅，电线延伸的远方，是，山。 回山里去，我每次心烦的时候总会这样想。时下大家喜欢把这说成“在路上”。走进大山，我发了条微信：其实所谓“在路上”这样的话，不过是装逼起范儿罢了。真正的在路上，便没了言语，脚踩自己的影子，灵魂虚无。所谓在路上的很多人是根本无法理解的…… 我们是不是能够真正理解在路上其实并不重要，就像车行山间，远处雪山带来的惊喜，那样的惊喜会让人突然忘记，或者失忆。望着山，发呆。好像，一切在骤然间毫无意义。 路旁的一抹金黄从车窗外呼啸而过，告诉我们这样的时节，又或许告知我们岁月的匆匆。有的时候车子往前走，风景倒在身后，可是我们往前走的时候，倒在身后的却是，岁月。 好友王小林回复我的微信，他说：“出去旅行不是看热闹，而是找孤独；不是观景致，而是晾心灵；不是攒谈资，而是厚积淀……需要一种微微悲凉、孤寂和喜悦、期待等混合在一起的心情。”他，一直是善于思考的。 我小的时候，家在山脚下的一座小县城，站在我家平房顶上看得到老家的山，塔儿山。我无数次幻想那山里面的各种好的吃食，早晨炊烟袅袅，邻家老汉洒水扫院饮马喂牛，老妇烧火做饭喂鸡放狗。可每每真的回到那山里，几十公里外拉回的一盆水，一家子的人一起洗脸的尴尬，总把我拉回现实，山里人，不好当。 那个时候邻居家跑采购的爷爷每次提着上面印着北京火车站图案的黑色提包回到村子里的时候，就是一次全村的狂欢，他带回的是大城市！跟着他的描述，我们这些孩子走上铁轨，走进都市…… 许多年过去，我还是忘不了小时候的那位爷爷，他告诉我们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自己的爷爷从来不讲这些，他去过的城市不少，他还是当时我们村子里唯一出过国的人，虽然是去打仗。我爷爷在我小的时候给我讲得最多的，就是战争，就是和平，就是艰难的战争岁月。 长大后，我走进军营。这座军营所在的都市，我爷爷曾经参加过解放它的战斗。新中国成立那年的12月30日，我爷爷和他的战友们走进这座城市。小时候爷爷说，那座城市周边都是大山，很美。 我们现在看到一座大山，可以开车很快的走到离山最近的地方，发出感叹，摆出姿势，留下影像。我爷爷他们那个时候却不可能有这样的心情，虽然，那个时候也应该有这样的蓝天这样的山。他们偶尔留下的影像，也是满身的疲惫，黑白的记忆，战争的创伤。 我在山里的时候，总会想起很多。那些山多少年了就这么静静的卧躺着，那些云一遍遍拂过山顶，那些蓝天就那么幽静的蓝着，并不在乎我们的到来，还是离开。 在它们面前我们实在是太过于渺小了，渺小的没有一株山脚下的矮小灌木更具实际意义。 我们太过于浮躁，忘记了自己的渺小。自认为掌握了现代的交通工具，便拥有了世界。匆匆的下车，慌慌的留影，然后奔向下一个景点。却忘了，应该坐下来，看一看那山，以及，似有似无的，云。 我们奔走在大山腹地，轧出一道道车辙，感叹我们走出来的，路。却不知道，那是我们留给山的，伤痕。 因为我们眼中的太过壮美，我们只记得去感叹去赞美去满足去奔袭。 我们甚至比不得圣湖边的风马旗，他们站在风中，诉说着歌唱着吟诵着，心灵的呐喊，远古的歌谣，神圣的咒语。 那些矮小的灌木，一岁一枯荣，听着风马旗的声音，走进自己的轮回。而我们，能么？ 它们对山的意义，或者山对它们的意义，都是我们所无法理解的。他们应该有过一次次轮回的对话，有过一次次轮回的争辩，一次次轮回的妥协…… 那些生命，比我们长久。虽然，他们似乎比我们脆弱。可是只要有阳光，只有有水，它们就会不断地轮回着各种轮回。这样说并不是在玩绕口令，而是神秘的往复，圣哲般的生存。 我们在都市里生活，在职场里生存，总想着能够出人头地能够走到高处。甚至走进高原，还会想着，我站在这里，山高人为峰，我比大山高一头，多么的愚蠢可笑。山，不会笑。它或许根本不会在乎我们的狂妄。 回到高原，要站在山脚下去仰望，要坐在冰川前去聆听。山的高，不是我们所给它的海拔定义，这是，冰层下的流水，告诉我的。 因为那些水，他们从山顶来。它们在山脚下幻云成雾爬上山巅，站在空中，落入山林，流归山脚。它们来自山看过山归为山，他们最明白水化成云走上山巅的艰辛，他们同样明白云落成雨回归山的沉稳。 那些山那些云那些树那些水，成就我们旅游的梦想，我们称之为心灵的放飞灵魂的归宿，其实，我们对他们毫无意义。因为那一次次的轮回，让他们沉淀的厚重，早已经把我们的赞美，化成，尘。 我们自以为是的给山以定义给云以定义给水以定义，给一切定义。却忘记，定义我们自己。 我们一厢情愿的让山里的风景为我们服务，说我们在路上，说我们回归山林，说我们的心找到了归宿，说我们把灵魂在这里洗涤，真的么？真的能做到么？ 那些山顶之云，云上之山，那些山顶之树，树上之山，那些山间流水，水流山间，它们的心，在哪里呢？可见是我们唐突了。我们过得太粗糙，在山里的时候不能静静的去思考，在电脑前面看见别人的风景，也不会有耐心去细细的品读。 那么还说什么回到高原，回到大山呢。 我们所看到的，只是山的一小部分，夹在山与山中间。小的时候总告诉我们，心有多大世界就会有多大，长大后终于明白，这样的话，只是给我们一个长大的梦。很多很多，我们看到都未必能够走进，更别说拥有。只是我们愿意这样自己给自己编造梦想，让我们活的很充实。 我们希望拥有力量，开山辟谷，看到雪山上下来的水，才明白远没有它的力量来得更为雄厚沉浑。 走出去，回到大山，回到高原，给自己一点时间，去思考，我们已经很满足。真正的回归，那是莫大的奢望，不可能不现实，只是借着回到高原的机会，给自己的心，一个探亲的机会。你看，生活就是这样的残酷，如同我家门口通向地铁站小路上的那些碎砾，踩在脚下的，我们的影子，支离破碎。 那些破碎的影子就散布在我们生活在都市，我们无法拾起它，轻轻的擦拭。我们无法像那些山间的树，随遇而安自梳成林，我们向往这样那样的回归、纯净、释放，可转眼，就会被各种贪婪欲望蒙住心，去追、去争、去讨。 回到甘孜，回到高原。我们太累了，因为我们，背负太多，太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