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客 | 谁许布鞋与我

佛客 | 谁许布鞋与我

四川文化网 2025-4-14 09:59 660人围观 文学作品

于是,我无数次期盼着,能像堂哥那样,去接一次“开亲鞋”,我想像着,那个为我做“开亲鞋”的她,也是双辫齐腰,也是把鞋递给我,也是满脸通红……我因为哆嗦,也把鞋掉在地上,我也用二里路把她追回。 ... ...

(图片来源:四川文化网)


  朋友聊天,说他邻居的姑娘因为一双鞋,与即将结婚的男友闹分手,因为姑娘要的鞋是两千块钱,但男友只给她买了一千块的。姑娘由此断定男方对她没有真爱,分手了。

  唏嘘之余,就想起老家乡村的布鞋。

  布鞋,在中国人的记忆里,并不遥远,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之前,不管是偏僻乡村,还是闹市街场,布鞋的印象都不陌生。我不知道城市人对于布鞋的记忆,只从影视剧里看到走街串巷的贩夫士卒都穿布鞋——印象最深的还是那些武林高手:霍元甲、陈真、杨露禅、大刀王五……他们展转腾挪飞檐走壁,都离不开脚上那双布鞋。我自小生活在大山乡村,乡村里的布鞋没有打打杀杀尔虞我诈,给我留下的印象就是温情浪漫,就是勤劳朴实。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之前,中国人脚上穿的绝大多数是布鞋。小孩出生满月,就开始穿布鞋,亲朋好友一针一线手工做好,在满月酒那天送来,小巧精致,柔软鞋底,鞋面绣花,做成虎头模样,到后来学步行走,便开始穿母亲做的布鞋:比照脚的大小形状画个鞋底模样,把家中废弃的大小布片加盐水洗过晾干,用面粉熬制的糨糊按照鞋底模样一层一层粘叠,粘叠成合适的厚度,这就是鞋底,再放到太阳光里晒干,母亲们就开始扎鞋底,她们将专门搓出来扎鞋底的细麻绳,穿在一根行针的针孔里(此处“行针”的“行”字应读hang,二声),密密麻麻地将鞋底扎得坚硬结实,无数层布料被麻绳扎结成一个整体,针脚越密,麻绳拉得越紧,鞋底就越结实耐用。鞋底做成,再用黑色布料做鞋帮(女性鞋也有用花布做鞋帮),用同样的细麻绳把鞋帮与鞋底扎缝在一起,一双布鞋就完成了。这样做出来的布鞋因为有鞋样做基础,不同脚不同样,穿在脚上十分妥贴舒服,巴脚巴适!

  因为农活较多,母亲们总是见缝插针地给家人做鞋,农闲时节,冬日的阳光里,夏日的月光下,夜晚的灯光中,母亲们坐在一起,一边谈闲,一边拉着麻绳扎鞋底(城里人叫“纳鞋底”),那“咈咈”的拉绳声,是伴随我童年和少年成长中最美妙的声音。

  这样一双布鞋,除了母亲辛苦劳累之外,几乎没有成本,布片利用废旧衣服,麻绳由田野里生长的苎麻打制,糨糊是自家的面粉熬搅。所以从穿鞋一事看,那个年代的人们从无经济压力。

  虽无成本,但子女们也格外珍惜,因为母亲做鞋的双手上被麻绳长年累月勒出的裂口,再也不能愈合。所以,下雨天或者路面潮湿,我都会把鞋脱下来抱在怀里——珍惜布鞋,是对母亲最好的孝敬。

  对布鞋的温情记忆远不如此,还有最浪漫的故事——

  谈对象了,双方见面,如果男方中意女方,就会送女方二尺鞋面子(上好的布料),女方也中意男方,就会日夜兼程,做出一双新布鞋,赶在第二次见面时送给男方,有的地方叫“代信”,其实就是“定情物”,也叫“开亲鞋”。我就亲眼见过我堂嫂给我堂哥送开亲鞋的情景:还未过门的堂嫂梳着两根又粗又黑齐腰长的辫子,脚上穿着一双精致的女式圆口布鞋,她将一个蓝碎花布的包袱递到我堂哥面前,还没开言脸已通红。堂哥也窘得满脸通红,不知所措。堂嫂瞟了一声堂哥,脸更红了,声音如蚊子般嘤嘤细微:“你要不要?”堂哥的脸也更红了,接过包袱,因为双手哆嗦,包袱掉在地上,布鞋从包袱里跳出来:白底黑面,针脚细密。堂哥忙不迭地弯腰捡鞋。堂嫂生气了,鼻孔里哼了一声,转身离去,堂哥抱着包袱,追了二里路,才把堂嫂追回——听说,他们结婚后,堂哥因为没接住定亲鞋,无数次跪倒在堂嫂面前认错。

  我曾私下里问堂哥:“跪地认错是否属实?”堂哥说:“不认错就莫鞋穿啊老弟,你将来一定要接稳哟。”

  随着社会发展,物资丰富,如今布鞋基本上从我们的生活中销声匿迹,代之而来的是耐克、阿迪、乔丹……一双鞋动辄上千,从新穿到旧乃至扔进垃圾桶,关于它的记忆,除了商场里喧嚣浓烈的商业气息之外,一片苍白,那些关于布鞋的温情、浪漫、勤劳和质朴,荡然无存,反而变得冷酷无情——就如朋友所说的那个邻居姑娘,用一双鞋是两千块钱还是一千块钱来评判爱情的真假。

  母亲去世后,再没人给我做布鞋,我也再无布鞋可穿。买来的鞋,既不巴脚,也不妥贴,凑合着穿,就像无数人的日子一样“凑合着过”。

  于是,我无数次期盼着,能像堂哥那样,去接一次“开亲鞋”,我想像着,那个为我做“开亲鞋”的她,也是双辫齐腰,也是把鞋递给我,也是满脸通红……我因为哆嗦,也把鞋掉在地上,我也用二里路把她追回。

  她,接续母亲,在阳光里,在月光下,在灯光中,为我做鞋——我穿着她做的布鞋,走过这一生的路。
原作者: 佛客 来自: 四川文化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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