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亚军 | 清麓塬上“守墓人”王小妤

四川文化网 2025-5-8 19:41 618人围观文学作品

2019年的正谊书院旧址，是文明失血的现场。野草从坍塌的窑洞缝隙钻出，鸡犬之声替代了往昔的晨读声。王小妤带着团队进驻时，当地村民摇头叹息：“这女子真傻，还愿意到这地方来。 ...

咸阳东洲武术学校校长、三原正谊书院院长王小妤

　　塬上的风骨：跨越百年的精神对话

　　清麓塬的月光，总在千年柽柳的枝桠间流淌。当王小妤第一次踏入这座被鸡粪与荒草淹没的书院旧址时，实际上她心底还是没有做好赓续文脉传承薪火的准备。一百多年前，当西学东进之时，贺瑞麟先生以朱子学为根基，在清麓原上扎实地做着中国文化的事情，他将细心读书以察理，专心持志以居敬，诚心克己以改过，虚心从善以辅仁，刻入学子血脉，以此砥砺正谊学子，勿忘文化之根。

　　一百多年后的今天，王小妤正与贺瑞麟完成一场精神的接力。昔年，贺瑞麟为对抗科举功利的弊端，在书院种下“明体达用”的种子；今天，王小妤面对物质至上的时代症结，以武术淬炼筋骨，以经典滋养灵魂。两颗守护文化的心，在历史的褶皱里共振，或许这正是中华文明生生不息的隐喻——每一个时代的中国教育人都在用自己的生命为文明续命，真正的教育，永远是百年树人的事业。

　　废墟中的涅槃：从时尚T台到文化荒野

　　2019年的正谊书院旧址，是文明失血的现场。野草从坍塌的窑洞缝隙钻出，鸡犬之声替代了往昔的晨读声。王小妤带着团队进驻时，当地村民摇头叹息：“这女子真傻，还愿意到这地方来。”

　　是的，王小妤的人生本有更光鲜的剧本：国际超模的鎏金履历，巴黎时装周的聚光灯，足以让她在浮华世界里优雅终老。2005年，一场文化讲座上，当王明清老师诵读《朱子家语》时，那些关于“立身行道”的字句如惊雷劈开迷雾。点亮了王小妤心中的灯塔，她将超模证书锁进木箱，钥匙抛入山涧——正如贺瑞麟当年舍弃翰林编修的前程，甘愿在三尺讲台燃尽一生。她要走向传统，走向属于自己内心的光明大道。

　　重建正谊书院之路比想象中更为艰辛，就像当年贺瑞麟先生在正谊讲学时一样，各种谩骂、鄙视、猜疑的声音都会扑面而来。据《贺瑞麟年谱》记载，当年有人质疑先生，耽误学生的前程，反让人受穷，还有人骂他是妖魔鬼怪，说他是闭门炼丹。然而，贺瑞麟先生置若罔闻，一心扎在书院，教育学子。王小妤所面临的的困难不仅是各种质疑的声音，还有繁琐的人事关系。办学，谈何容易！资金、地皮、学生、教师等等，开始的那几年，王小妤隐忍了所有。几乎每次遇到困难时，她都要一个人静静在贺瑞麟先生墓前待一会，她说：“每次拜谒夫子时，心情都格外复杂，有时候担心自己扛不住这副担子。但是，当我面对夫子时，我就想把文化的薪火传承下去。”

　　这些年，王小妤没少“受罪”，支撑她精神的力量，永远来自于夫子的谆谆教导。走进王小妤的办公室，有一本《清麓遗书》已经被她读过几遍了，她说：“先生在书中所传递的精神旨趣，正是我教育之所需，读先生的书，如与先生语”。每次经过正谊书院旧址时，她的思绪都飘向一百多年前，那时候贺瑞麟先生正在窑洞前为学生讲解《近思录》，先生的身影伟岸而坚挺，也许正因如此，使她坚定了做教育者当为往圣继绝学，虽九死其犹未悔的信念。

　　对于王小妤而言，要实现两个重大的涅槃方能重生。由时尚者走向传统教育者，由正谊书院旧址废墟再次衔接一百年前书院的灵魂，这两个重大涅槃，对于王小妤来说，是对自我生命价值的重构。

　　文武之道：在断裂处续接文脉

　　“知识一大堆，干事百不成；四肢超发达，头脑如幼童”——这是王小妤对现代教育病灶的诊断。正因如此，她将贺瑞麟先生所倡导的“正谊明道”的训诫注入当代武术学校的语境：武术训练与明德教育并举，文武兼修，培养健全刚毅人格成为她永不改变的教育理念。

　　一百多年前，当西方以洋枪洋炮的方式，打开了中国的国门。随后，西学成为那个时代的主流，传统的中国文化一度遭到摒弃。向西方学习，成为那个时代知识分子的共识，洋务运动、戊戌变法等等，中国人在思考着如何走向强大，如何不再挨打。在这种背景下，贺瑞麟先生有着自己的思考：如果我们都学西方，那么中国的文化在哪里？如果我们舍弃了几千年中国固有的文化根脉，那么中国人的根和魂在哪里？作为李元春先生的门人，贺瑞麟看得更长远，他必须要为中国文化而续命，这条路是“反其道而行之”，从长远而看，就是为中国文化保留几分底气。实践证明，先生是对的。今天，我们在倡导中国文化的复兴之时，我们不得不钦佩先生在一百多年前的眼光与卓见。

　　一百多年后的今天，我们似乎遇到的问题与先生当年的问题是一样的。我们在经过了一百多年的文化洗礼，文化传统几乎被洗刷殆尽。丧失传统的教育，剩下的只有内卷，人格力量的羸弱，让中国孩子很难挺直腰杆，正如王小妤对教育病症的诊断。实际上，越是这样，越需要中国文化作为强健心里的底气。王小妤看到了这一点，也正因如此，她要把武术学校办成文武兼修的中国式西点。她和她的团队在做为天地立心的事，在做树立民族之魂的事情。从为文化续命，到为民族树魂，不同的文化使命，相同的文化担当。

　　王小妤将“武术德育”的创新实践融入到教学当中。她举办“清麓讲堂”，邀请知名学者走进学校，为孩子们讲授立身做人的大道；她刊印“清麓丛刊”，让思想的力量为学生们指引人生的迷津，再续一百多年前正谊书院的荣光；她让关学与武术关联，再次彰显关学尚武之精神（实际上张载以及张载的弟子很多都是文能治国武能安邦的人物）。文武之道，在传统断裂的今天，王小妤正在用心“缝补”文化断裂的伤痕，正在重光正谊书院的学术旨趣，成就立人立心之业。

　　月光下的传承：从文化立命到民族立魂

　　2024年春，千年柽柳抽出新枝。

　　中国人民大学韩星教授应邀来到正谊书院，他在书院座谈会上感慨：“这里进行的不是简单的文化复刻，而是文明基因的活化实验。”的确，当孩子们在武术赛场高举奖牌时，当教授学者在清麓会讲中探讨“关学的时代精神”时，当武术精神与关学文化相融合时，如今的三原正谊书院早已超越物理空间，逐渐成为树立民族精神的“实验场”。有一次，王小妤将学生们获得的武术锦标赛金牌与光绪年间的书院瓦当并置一起，她想到了先生说过的“读书非为功名计，实为明理修身；习武非逞匹夫勇，要在卫道守正。”这跨越时空的呼应，让她一下子觉得任重而道远。

　　站在贺瑞麟当年眺望山野的位置，王小妤终于读懂：他们守护的从来不是几间屋舍、半卷残书，而是文明血脉里那簇不灭的火种。从“为天地立心”到“为民族立魂”。夜深人静的时候，清麓塬上的月光与校长办公室的灯光辉映在一起，仿佛让人回到了一百多年前，贺瑞麟先生在孤灯下读圣贤书的情景。是的，清麓原上的月亮照亮百年长路，而路尽头永远站着捧灯的人。那些曾被鸡粪覆盖的正谊书院的文明碎片，已在新时代的曙光中重组成璀璨的星图。而守墓人的故事，永远续写着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