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客 | 无处再寻山少年

佛客 | 无处再寻山少年

四川文化网 2025-6-6 15:51 406人围观 文学作品

少年的记忆从八岁开始:那天放学回家,父亲问我:“还记得去外婆家的路不?”我说:“记得!”母亲问:“真记得?”我朝母亲坚定点头:“真记得。”父亲说:“你敢不敢独自去外婆家?” ... ...

(图片来源:四川文化网制)



  “目及所处,家乡的一草一木都焕发着温暖的光芒”——

  这或许就是乡愁?

  这确定就是乡愁。

  乡愁难耐,惟文以寄。

  乡愁里,最美是少年。山里少年的乐趣,家乡之外的江湖中无处可寻。

  少年的记忆从八岁开始:那天放学回家,父亲问我:“还记得去外婆家的路不?”我说:“记得!”母亲问:“真记得?”我朝母亲坚定点头:“真记得。”父亲说:“你敢不敢独自去外婆家?”

  我从未独自去过外婆家,有些踟蹰,不知父母为何这样问我,我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母亲半蹲在我面前,伸手捋捋我额上的头发,说:“儿子,今晚是外婆的生日,我跟你爸要收水栽秧,你去吃外婆的生日,你从没独自去过,我担心你走不到外婆家。”父亲说母亲:“你总是前怕狼后怕虎,他是个男娃娃,总要长大,总要独自走路。”母亲不理父亲,双手捧着我的脸,虽满脸担忧但眼睛里全是深深的期待:“儿子,你能走到外婆家不?”我大叫一声:“能!”事后回想,这勇气完全来自于对外婆家那顿美食的向往,却早已忘了半路上苏家大院那几只凶猛的恶狗,那群狗曾咬伤过好几个过路的人。母亲把给外婆准备的礼物:一双布鞋、一件衣裳、一根腊猪腿,装在一个布袋里让我背上。父亲给我一根既轻巧又柔韧的斑竹棍,现场示范教我:“如果狗扑来,不管几条狗,你莫害怕,蹲下身,手里握紧棍子,贴着地面横扫。”为了让我准确掌握蹲身横扫的动作要领,父亲让我重复做过好几遍,手把手纠正我的细节,然后让我上路。他们一直送我到村口,母亲终不放心,要取消我的行程,却被父亲拉住,父亲再次高声叮嘱:“再凶的狗都莫怕,蹲身,横扫!”

  我一边应着,一边头也不回地朝外婆家的方向跑去,想像着外婆家晚上那顿美餐,脚下生风,飞云一般往前奔跑。

  果然不出所料,路过苏家大院时,五只凶猛的狗从院里蹿出,朝我扑来,我惊出一身冷汗,本能高喊:“院里有人吗?你们的狗咬人啦!”除了那五只此起彼伏的狗吠,听不到任何有人出来解救的声音。那五只狗冲到我面前,一齐朝我狂吠,我立即按照父亲教的法子,蹲下身,握紧棍,贴地横扫。竹棍的“咈咈”声破空而起,一圈一圈荡漾开去,不知扫中了哪只狗,也不知扫中了它的什么部位,只听“噢呜”一声惨叫,那狗痛得扭头就跑,其余四只愣神之时,又一只被竹棍扫中,又一声惨叫。于是,四只狗落荒而逃,没被扫中的狗比扫中的狗跑得还快!我本性顽劣,见此情形,放开手脚,追着狗打,把这五只狗追得满山遍野逃命。这一战,气壮山河,一举奠定了我人生的气魄——直到今日,战友们相聚,几杯酒下肚,还在拍着胸脯喊:“国有难,召必回!”

  这一战之后,从此胆大无边,斑斑劣迹至今还被健在的长辈挂在嘴边警示后人——

  之一:捉住一只老鼠,给老鼠倒上煤油,点燃看老鼠跑,只为那个火球满院里乱跑好看得很。结果我被父亲打个半死。母亲说:“要是火把房子烧了,这满院的人怎么活?”

  之二:院里请来一个扛神的,我在他背篓后挂一小片笋壳,扛神的扛完神,半夜回家,走一路,背后的“沙沙”声跟他一路,回头一看啥也没有,吓得回家一病不起。

  之三:自造自行车,车架做好,没有车轮,就把农用板车上的两个轮子卸下,结果自行车没做成,板车也整坏,又挨一顿饱打。

  ……少年顽劣,不胜枚举,至今想来,愧对先人。

  当然,也有光辉事迹。我从小在河水里长大,游泳技术过硬,每年夏天,我都会漫不经心随随便便地救起两个落水者。最光辉的一次是我和父亲用一把鱼网救了一船的人。那时候广纳大桥还没修,人们赶场都是到渡口坐船。推渡的人为了省劲,就在河边两岸栽一个粗实的木桩,再把一根指头粗细的铁丝架在木桩上,他便借着这铁丝,把船在两岸之间来回拉动。那天,我和父亲正在渡口上游不远处打鱼,我提着鱼篓,看着父亲站在齐腰深的水里往滩中撒网,突听渡口上哀嚎四起,扭头去看,渡船翻了,一群人在水里扑腾挣命。父亲快速拖起网,喊声“救人!”大步流星奔向渡口,我跟在他身后,跑到渡口,父亲双手一扬,将网撒向水中人群,喊道:“抓住网!抓住网!”那些落水的人们纷纷抓住网,被父亲和我合力拖到岸边。事后得知,是因为赶场的人们都背负重物,两边船舷重量不均,船掉头时,重载一边的船舷侧倾进水,导致翻船。一船性命被父亲那把网完好无损救起。事后有人来感谢父亲的救命之恩,被父亲谢绝:“都是一个油盐场的人,见外了。”

  这与今天我身边那些恩将仇报的故事形成鲜明对比。

  写到此处,微信圈里有朋友推出一则视频,说的是中国六所知名大学搞百年校庆,六所大学的校庆致辞竟完全一样,经查,由AI模块化生成。视频发布者配出标题:大学出大丑,斯文成死文,进而感叹“这是文化人格的系统性丧失与溃败。”网络发达,鱼龙混杂,不知这个视频所展示的内容是真是假,它与我今天写这篇文章的主题毫无关连,不予置评,我只回复:“相守母语的尊严。”

  提到母语,又觉得这个视频跟这篇文章的主题有千丝万缕的关连,大学不是从前的大学,我也早已不再是山里那个我:“打狗”的勇气消失殆尽;救人的热情逐渐萎缩;赖以生存的写作变得可有可无;引以为傲的阅读变成东一搭西一搭……得过且过,随遇而安,故乡和少年,仅仅成了一个概念,其山间之乐趣,其草木之情怀,江湖虽大无地可生,山海虽宽无处可长。
原作者: 佛客 来自: 四川文化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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