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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公安派文学家袁宏道说过:“余观世上语言无味、面目可憎之人,皆无癖之人耳。”【 袁宏道:《瓶史·好事》。】明代遗民张岱的说法,则更是惊世骇俗、石破天惊:“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 张岱:《陶庵梦忆》卷四“祁止祥癖”。】 所谓癖也者,疵也者,实则生活之“趣”也。在这个霓虹幻眼、红尘喧嚣的时代,国际性的大都会普通人之生存状态如何?他们的生活之“趣”又怎样?著名小说家章勇先生的长篇小说《今夜月未央》,以麻将起兴,时空穿梭,经纬交织,似一卷绚丽多姿的风俗画,将成都人之“趣”表现得淋漓尽致,留给我们很多的思考。 一、志足言文,情信辞巧:立意之“趣” 《今夜月未央》这部长篇小说,地域性极强,“成都”元素非常充分。那么怎样来写成都、写成都人、成都事呢?这确实是一个问题。正如作者在《后记》中所说:“《今夜月未央》是一部以健康麻将为主线的长篇小说,创作的初衷,是想让更多人感受到健康麻将的魅力。”作者所说的“健康麻将”,其实就是以消遣、怡情为目的的“娱乐麻将”,而非以赌博、获利为目的的“赌博麻将”。 众所周知,四川人爱打麻将,成都更是一座“麻将之城”。章勇先生以“健康麻将”团队的组建、场地的租用、活动的开展、人物的交集为流线,来设置故事、编织情节、塑造人物,显然是非常成功的。 围绕这根流线,作者设置了章懿华、孙向东、易天雄、舒中胜、蒲大侠五家人,并通过几十年都关系非常密切的这五家人的爱情、事业、婚姻、子女的人生遭遇,将有限的五家人扩展至东北、日本、美国、法国、云南等国家和地区。其间,穿插经商、求职、婚外情,描绘了赌博、黑社会、电信诈骗。其间,还有见财起意、贪污索贿、招摇诈骗等等社会扫描。执着初心者有之,经历波澜者有之,玩世不恭者有之,游戏人生者有之,危害社会者有之。形形色色,林林总总,令人眼花缭乱。 在这部作品中,作者通过流线型的结构,于平中见奇,于悲中见喜,将“旨趣”集中在家庭之乐、事业之竞、人生之痛、理想之追上,逐一以“麻将”统之,于麻将之得失、健康麻将之推广中,让“趣”自无限放大,可谓“志足言文,情信辞巧”【 刘勰:《文心雕龙·征圣第四》。】,作者的思想充实而言辞富有文采,人物的感情真诚而文辞巧妙精美,非常深刻地展现出一幅较为宏大的成都风俗画,如同文化圈流传的那一幅《交子行市图》一般,几乎全景式地展现了新世纪成都的风貌、市民阶层的生存状态,表现出新时代成都人的正信与执着、拼搏,具有较强的普遍意义和都市生活的代表性。 二、会义适时,颇益讽诫:语言之“趣” 阅读学的角度而言,任何文学作品,让我们首先感知的,是作品的语言。语言有无特色,直接影响到我们对作品进一步深入阅读。 小说的语言,是小说的本体。小说语言的好坏,是小说成功与否的重要标志之一。汪曾祺先生强调:“写小说,其实就是写语言。”【 汪曾祺:《小说笔谈》。】这个说法包含两方面:一是强调语言的内容,二是强调语言的风格。因为,编故事是一个小说家的基本能力。而小说家与小说家之间,个性凸显之处,往往在于其语言,往往在于其语言的风格。 《今夜月未央》这部长篇,语言上最大的特色,就是“川味”浓郁。这个“川味”,具体体现在五个方面:人物的川籍,地域的川域,风俗的川风,故事的川系,语言的川谐。在以成都为小说情节发生的主要背景的情况下,成都元素多多,情景丰满,给我们以深刻的印象。尤其是其富有特色的川味浓郁的语言,令全书特色鲜明。 关于方言在小说中的使用问题,我曾经在多篇序言、评论中专文谈论过。我的主要观点是:适时、适量、适当地使用方言俚语,对增加作品的活泼,凸显作品的地域特征,显然是有益的。老舍《骆驼祥子》等京味小说诙谐幽默,周立波《暴风骤雨》那种东北方言的乡土风味,刘绍棠《蒲柳人家》那种北运河宁静的自然风光与人情,其地域特征尤为突出。更不要说莫言笔下的“高密东北乡”,贾平凹笔下的“商洛山”,沈从文笔下的“湘西凤凰”,迟子建笔下的“额尔古纳河右岸”了。关于小说的地域性、小说中方言的运用,我与贾平凹先生曾进行过探讨。贾先生认为:“每个人都有自己从小生活、成长的环境,有自己的生存空间、生存状况。个人的生活状况,必定在其作品中反映出来,表达出来,表现出来。”【 《贾平凹访谈录》:原载曾令琪、周晓霞《贾平凹先生散文解读》,中国市场出版社,2023年6月出版。】当代著名作家张炜先生认为:“‘地域性’即显著的个性,这是最宝贵的部分,写作者当然懂得这个,也非常希望通过它的彰显而获得肯定,进而被更广大的范围所接受。”【 张炜:《文学的八个关键词·第六讲地域》。】我们四川前辈作家沙汀、艾芜、李颉人等人的作品,更是四川方言在小说中的标杆式运用。 语言是一种“流”,如同一条活蹦乱跳、淙淙流韵的小溪,语言是由一连串有意义的语流构成的。既然语言是一种“流”,语言的美在于话与话之间的关系,那么,长与短、轻与重、高与低、急与缓这些因素,在行文之时都得考虑。这些因素,综合构成行文的节奏。处理好这些关系,才能让文章语言真正成为一种泉水叮咚的“语流”,成为富于节奏感的美文。比如: 这时,走来一位外貌还算不错的小伙子,仿佛一件稀世珍宝,瞬间就成为现场的焦点,遭到了大爷大妈的“围追堵截”:“你现在好大嘛?”“耍朋友没得?”小伙子是误入“歧途”,赶紧声明自己不耍朋友,仅仅是路过,随即逃之夭夭,哪知引来众人一阵嘲笑:“瓜兮兮的,扯把子路过!”“不耍朋友跑到这里来干啥子?”“想占欺头,打干呵嗨嗦!” 这是第八章 P075的一小段文字。就是这一小段文字,也将“川味”表现得非常充分,人物描写、情节发展也通过这样富于节奏、很有特色的文字,得到了有序的推进。 不过,方言、俗语的使用,还需得有个“度”,超过这个“度”,对于小说本身的传播,显然是不利的。“占欺头”“打干呵嗨”这两个俚语,恐怕巴蜀地区(四川、重庆)的读者会了然于心,其他地方的读者,估计会有一点小小的障碍。类似的情况,还有一些。我的感觉,方言、俚语(特别是歇后语),并非万能的,在某些较为正式、庄重的场合,多用(甚至滥用),对于情节的推动、人物形象的塑造,不仅无益,反而有害。这部长篇小说是发行全国的,这样地域性太强的俚语,要么不用,要么以“夹注”的形式,予以注释,可能效果会好一些。 但总体而言,《今夜月未央》这部长篇,可谓“会义适时,颇益讽诫”【 刘勰:《文心雕龙·谐隐第十五》。】,也就是——只要合乎道义适应时机,就颇有益于讽刺劝诫。小说人物经历丰富,方言俚语、歇后语(重庆话叫“言子”)使用精熟,为塑造人物、推动情节起到了很大的助推,也给作品增加了很多的趣味。由此也可以看出,作者章勇先生对语言的把控,是非常得心应手的。 三、刚健既实,辉光乃新:人物之“趣” 大家知道,人物、情节、环境是小说的三大要素。小说的创作的手段多多,途径多多,但最终的目的,都是要塑造人物。《今夜月未央》这部长篇小说,以五个家庭为主,通过职业、性格、思想、趣味不同的这些人,人与事经纬交织,为我们塑造了一批形象鲜明、个性突出的人物,很好地描绘了这个时代的风貌。 小说着力刻画的是章懿华这个人物。他性格沉稳,处世练达,精明强干,对于爱情、婚姻、家庭都忠贞不贰。全书对于章的描写,最为精彩的是他因为舒娟娟筹集医治白血病之资金,被骗而遭拘禁。“葫芦岛”(湖心岛)上,他凭一己之力,机智逃脱,成功被救。小说第三十三章的描写,实际上积极调动了章懿华的人生经历——侦察兵的机智勇敢与强壮的体能、报社总编的博学多才、救人心切的侠肝义胆。其中,我特别注意到章懿华脱逃时使用的“老僧推门”和“霸王扶犁”两个出自“迷踪拳”的招式。 小说中其他人物的塑造,如上一辈的孙向东、易天雄、舒中胜、蒲大侠,下一辈的章晓白、舒涓涓、蒲琪玫等,也都很有特色。 几经起伏,作者在小说临近终了的第四十八章,将人物关系盘根错节、小说情节推动感很强的舒中胜怀疑妻子胡丽萍所生女儿舒涓涓并非亲生的谜底,和盘托出。给读者以很好的释怀:胡丽萍从未出轨,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舒涓涓与章晓白系出生时被医院抱错。一切因之而起的家庭与婚姻的阴霾,到此一扫而空。 这部小说,欢欢乐乐,悲悲喜喜;浑浑噩噩,兢兢业业;轰轰烈烈,平平凡凡;……各色人等,闪亮登场。通过这样“皆大欢喜”“惩恶扬善”的诸多“趣味”情节,各色人物的仗义、自私坚强、怯弱,都表露无遗。真可谓“刚健既实,辉光乃新”【 刘勰:《文心雕龙·风骨第二十八》。】,以劲健的文辞切实地表达思想感情,小说的人物塑造也就有了新的光辉,满足了一半读者“惩恶扬善”的阅读心理。 长篇小说的创作与出版都甚为不易。对于一个作家而言,创作本身不是一个问题;题材的选取才是一个问题,小说出版才是一个更大的问题。章勇先生能以四川、成都较为普遍的“麻将”入题,全书贯之以“健康麻将”的理念,并积极推动情节的发展,这是非常值得赞佩的。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作者有意识地描绘了人、事、景、物的“成都元素”,不仅思想性很强,社会意义很足,全书读来也是趣味十足,妙趣横生,既表现出作者对于生活数十年的大成都的由衷热爱,表现出一定的美学追求,也昭示了文旅融合的社会大趋势,符合当今的政策、法规之所向。《今夜月未央》不失为一部佳作、力作。在此,真诚地为著名作家章勇先生点赞! 2025年7月1日,星期二,于西都长乐居 作者简介 曾令琪,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社科院特约研究员,孔子学院·孔子美术馆客座教授,四川省散曲学会副会长,《大中华文学》杂志总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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