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吕林丨魏学峰：他的画实现了真正的“大写意”

       吕林，别名吕琳，原名吕佩琳，号铁龟、石龟，1920年出生于山西吉县。1938年在山西民族革命大学地下党领导下开始美术创作，在该校主办的《先锋》杂志上发表版画《敌机轰炸后》和《高尔基》。1940年奔赴延安，先后在陕北公学和延安鲁艺学习，中国新兴木刻运动的参与者。其间，在《解放日报》发表版画《日寇暴行》《入仓》等作品。1945年至1948年，在晋绥军区政治部和120师独一旅战斗剧社任宣传干事，这一时期的主要作品有版画《马尸掩体》、木刻连环画《纪利子》、油画《巷战》等。1948至1952年任西北艺校二部美术部主任、西北军政大学艺术学院美术部主任、西南人民艺术学院美术系主任、西南美协副主席。发表连环画《刘胡兰》、油画《炼钢》《火线入党》、雕塑《农民》，出版《艺用人体解剖学一书》。1953年至1956年深入宝成铁路体验生活，他和铁路工人一道，跋涉剑门山、攀登吊脚岩、险渡黑水滩，其间出版个人画集《修筑铁路的人》和版画《要让火车从这里通过》《雁翎队的出击》等。60年代主要作品有版画《采桑》《鱼跃》，雕塑《江姐》。从70年代中期以后主要致力于中国水墨画上的创作，也是吕林艺术的高峰期和集大成期。此时他担任四川美协副主席、四川省诗书画院副院长，成为活跃于四川艺坛的重量级艺术家。纵观其一生的艺术道路。吕林先生和石鲁等一批鲁艺学子一样、是执着而有浪漫情怀的艺术家，广泛的艺术探索使他最终成为20世纪中国艺术史上的大家。

       吕林先生对艺术的热爱始于他童年时代，他的姐姐是一位会绣花、会剪窗花和画各种各样图案的乡姑，她经常教吕林涂涂抹抹，特别是那些栩栩如生、极富人情味的小动物深深吸引了吕林，以至晚年他把动物画作为自己主要的创作题材。山西也是古代壁画众多的地方，吕林的故乡吉县的人祖山女娲庙、高天山庙、西寺庙、锦屏山城隍庙都保留了大量的古代壁画和雕塑，就连吕林童年生活的村子里都有壁画和雕塑的寺庙，吕林为这些民间艺术质朴风格所吸引。炽烈而单纯的表现，也在吕林的心中埋下了种子。中年以后，吕林以大量热情投入到敦煌壁画的临摹，与他自幼对民间艺术的钟爱不无关系。

       40年代初进入延安鲁艺学习是吕林艺术大师一个重要转折点。他从在艺术上的自我探索进入系统学习。延安鲁艺成立于1938年，它是抗战时期培养抗战文艺工作者的艺术学校。毛泽东主席所题“抗日的现实主义、革命的浪漫主义”成为这所学校追求的目标。今天我们很难想象在艰苦的战争岁月，竟然还诞生了一所艺术院校，而为后来新中国艺术发展奠定了基础，正如有人所说：这是一个革命的、开放的多维的文艺时代。形成了中华民族先进文化为主流的多维文化因子的大汇流。鲁艺美术系共办了五届，吕林正是第四届的学员。开始的课程有写生、素描、速写、雕刻、漫画、美术史、美术理论等。当时全国各地不少进步的艺术家和左联的艺术家来到鲁艺任教，其中有毕业于杭州艺专的陈铁耕、胡一川、王朝闻、力群、彦涵；毕业于上海美专的杨角、蔡若虹；毕业于上海新华艺专的沃渣、马达、胡考；毕业于北平艺专的张仃、左联画家江丰以及留日归来的王式廓、王曼硕、刘岘等人。他们都是学贯中西的艺术家，这为吕林等艺术青年打开了广阔的艺术之窗。从吕林40年代在延安创作的大量人物素描可以看出他已具有较强的写实能力和生活体验。他还参与了王朝闻先生雕塑的一些基础工作，王朝闻先生创作的著名浮雕《毛泽东》也是吕林一帮青年人抬到延安大礼堂悬挂的。1948年创作的木刻连环画《纪利子》使他在艺术界崭露头角。《纪利子》描述一个贫苦农民的悲惨家史以及他走上革命道路的经过，这套作品艺术手法朴实、造型简单、黑白的布阵有置、对比强烈、人物形象生动、富有表力，一经发表，便引起轰动。而今已成为追忆那段峥嵘岁月的珍贵的红色文献。

       50年代60年代，吕林遭受不公平待遇，历经坎坷，但他仍未放下画笔，转而潜心研究传统艺术。他于竹、木、牙雕、制砚、无不涉猎。他尤其关注四川各地出土的汉代画像砖。四川是我国汉代画像砖的主产区之一。不仅数量多，题材广而且广布范围极大。它与画像石、石阙并称为四川汉代艺术的三大高峰。四川画像砖以其夸张、古拙和多变成为汉代画像砖艺术集大成者、正如美术史家李浴先生所论：“四川浮雕画像艺术之坚实，劲利而泼辣自由的写实风格，它不同于河南画像的泼辣之中带有古拙情调，也不同于山东、苏北等地区深厚而严整之中带有滞重的趣味，其生动之气无疑是超过于别处的”。吕林先生正是捕捉到这一艺术门类独特魅力。20余年间从不间断地整理收集，每逢新的发现他都亲手搨石，终于1988年编辑出版了《四川汉代画像艺术选》一书，收录了百余种画像砖图像资料，这是艺术家介入画像艺术研究的较早成果。他不是以文物考古的研究方法来整理，而是以图像学作为选件的标准，一经问世，便在全国特别是美术界引起巨大反响，展现了吕林先生敏锐而独到的艺术视野。鲁迅先生早在20世纪30年代在倡导新兴版画的同时就广收各地出土的画像砖拓片。他说：“倘参酌汉代石刻画像，明清的书籍插画，而且留心民间所赏玩的年画和欧洲新法结合起来，也许能够创作出一种更好的版画”。吕林先生正是在收集、研究汉代画像砖拓片的基础上，开创性地走出了拓印版画这条新路。在研究汉代画像艺术时，吕林遇到了与他有同样审美倾向的知己—陈子庄先生，子庄先生每看到文物期刊及各种报纸上发表汉代画像资料，他都剪贴成册，时时研读。子庄先生说：“我的花鸟从学齐白石、吴昌硕入手、直追八大山人。山水画学黄宾虹、石涛、方方壶。此外，尚取法于三代铜器、汉画像砖、汉唐壁画”，吕林与陈子庄皆为耿介狂狷之士，他们又惺惺相惜。吕林视子庄先生为“良师益友”，并铭文：“知我者石壶，我知者陈子庄”。子庄先生则评吕林的艺术：“有高度的艺术性，当代极少”。陈子庄先生对古今艺术的领悟和洞察深深地影响了吕林，特别是他追求简单、机趣等创作方向，成为当时艺术界的少数派和独行者。在那个风霜相侵的年代，吕林和陈子庄两位先生常常倾壶论古，围炉夜话。他们敢于避开外界的纷扰，而走入艺术真纯的世界，这在当时极其稀见的。这让吕林重新对自己几十年的艺术进行梳理，坚定了他在中国水墨画探索中迈出新的一步。

       吕林先生大量中国水墨画创作是从70年代中晚期开始的，其创作题材为人物和动物两大类。人物画中以观音、钟馗、李白、杜甫、苏东坡为主。他所选择的表观对象皆有其人生寄寓，甚至就是画家本身。他心仪观音寻声救难、慈悲和智慧；钟馗辟邪除灾、正气凛然；李白飘逸潇洒、豪迈奔放；杜甫心系苍生、沉郁顿挫；苏东坡纵横恣肆、疏狂浪漫。吕林先生以简笔的形式，高度凝练地勾勒出人物的形象，寥寥数笔，神情毕观。简笔人物画为写意人物画最高境界之一。古之梁楷、石恪皆擅此道。吕林先生有极深的金石根底，他的线条如刀笔挺出，雄强有力，他深入体悟所画人物的精神特征，并以简洁的笔墨传达出自己的感情。在当代人物画中独树一帜。吕林先生将汉代画像中以线来概括人物的表现手法和明清《水浒叶子》这类线型木刻融入中国水墨画的表现之中，以律动的线条来丰富其表现力，既凸显了线条的张力，又具有装饰性。

       吕林先生亦长于动物画，每逢新春，他都创作一批当年的生肖形象。而他最为人称道的则是他笔下的熊猫，熊猫即是人人喜爱的国宝，又是黑白两种极色的统一。吕林先生以拟人化的表现方式将熊猫的各种憨态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画家以几笔勾勒出其轮廓，又以几个墨块泼写出四肢、双耳及眼睛。线面交会之间，墨的浓淡、枯润，笔的疾涩、顿挫顷刻即成。他并没有去刻画熊猫的质感而其墨韵已超拔其上。他配景多为松竹，大笔横扫，豪迈跌宕，大量的留白彰显了画面的空灵，堪称古今画熊猫第一人。

       吕林先生的水墨国画成就有赖于他坚实的中西方艺术的功底和其他艺术的滋养，更得力于他做人的纯粹、大气和动荡人生所锤炼出的坦然和坚毅。吕林先生的艺术气度在大、风貌在拙、笔墨在意、魂魄在雄，他的画冲破了一般文人画的审美范畴。实现了真正的“大写意”。将其放在20世纪中国艺术发展史上，他是当之无愧的艺术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