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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最后的日子

四川文化网 2024-3-1 16:25 4153人围观 文学作品

或许是冥冥之中的召唤,连日来父亲的音容笑貌总是出现在我的梦中。画面清晰的梦里,父亲生命中最后一刻的情景总是频频回放在我的脑海里。我知道,父亲是在提醒我,如果没有那场意外,今天我们兄弟仨应该陪他走进 ...


  或许是冥冥之中的召唤,连日来父亲的音容笑貌总是出现在我的梦中。画面清晰的梦里,父亲生命中最后一刻的情景总是频频回放在我的脑海里。我知道,父亲是在提醒我,如果没有那场意外,今天我们兄弟仨应该陪他走进田野,去迎接又一个春天。

  我永远不会忘记父亲躺在我怀里的最后时光,那浓浓卧蚕眉下迷离的眼神,那双有着老兵标志的眼睛,透着对上甘岭战友的怀念,透着对生命和未来的渴望……当他缓缓的闭上眼睛的那一刻,电闪雷鸣雷雨交加,我知道,那是天神对一个曾经跨过鸭绿江的志愿军战士的敬畏;那是上天对一个曾经参加过大庆油田会战的老石油表达的敬意。


  感觉到父亲健康状况骤然下降和母亲的不易,是父亲过了八十五岁以后。那年国庆节——一个气温最低的秋末,父亲因感冒引起急性肺炎住进了医院,又因多种基础病导致了脑出血,加之大小便失禁,第一次全天候照顾老父亲的我才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父亲真的老了……住院期间我和也已八十多岁的母亲轮班守护,看着父亲那无助的眼神,那孱弱的身体,我的心如刀绞一般。他不愿请护工,只愿我陪着他,我知道他不愿让护工护理他吃喝拉撒,更多的是为了保持他那仅有的一点尊严。我每一次为他擦洗身子,他总是一副赧然的样子,似乎这不应该是他的生活状态。因为他一直觉得,他应该还是一名在上甘岭坚守阵地的钢铁战士!

  出院后,他的言语似乎少了很多,平时除了吃饭时间,便是时时昏睡沉默寡言,完全没了精气神,可当电视播出《跨过鸭绿江》时,他不知哪来的精神头儿,目光灼灼。只要每天的电视剧一开始,他就全神贯注的走进了炮火连天的战场……那时的他就是一个战士,一个在上甘岭坚守阵地的英雄!


  从那以后,我决定放下手里的杂事,把父母接到了我的住处,为了让父母住得舒适,我重新装修了房子,重新翻新了花园;为了方便老父亲的腿脚,还专门安装了座椅式电梯……似乎尽力弥补以前未尽的孝道。以前以为经常去父母家看看,陪父亲说说话帮母亲洗洗碗就挺好了,却从没意识到他们的日常生活已经不仅仅是需要探视,而是需要全天候的陪伴和照顾了!

  不知道因何缘由,自从接父母和我住在一起,性格急躁的我,突然出奇的平和起来。每当老父亲尿湿了床铺,大便脏了衣裤,我总会劝停母亲的絮叨和责备,总对母亲说我给老父亲多洗一次和少洗一次没什么差别……每当家里的阳台上晾满了洗净的“七彩斑斓”的被单衣物,老父亲总是默默的看着,一脸的不安和赧然。

  那年深秋,川西坝子的天气骤然下降,秋雨绵绵,给老父亲的生活带来诸多不便……阳台上、房间里挂满了被单衣物,犹如“万国旗”在等待迎风招展……我终于下定决心带父母去海南,那里的冬天一定阳光灿烂,被雨水淋湿的“万国旗”也会迎风飘扬。

  初入海南,父亲竟有了孩子般的快乐,我和母亲每天推着他到海滩戏水散步,推着他到椰林呼吸新鲜空气,父亲的眼睛有了神采,他腿的浮肿消去了,血压正常了,胃口也回到了从前,在我们的鼓励和搀扶下,居然还登上了海口火山口……当旅人纷纷投来赞许的眼光,攀爬的行人纷纷竖起大拇指点赞时,我感受到了曾为军人曾为石油人的父亲重新拾回的自信!

  从那以后,父亲坚持自己刮胡子自己洗脸,自己吃饭,在家里也是自己扶着墙去卫生间大小便。口词不清(脑溢血后遗症)的他有时候甚至还向我聊起了他在上甘岭战役的一些往事……

  那是一段让父亲植入深层记忆的往事。



  “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勿庸置疑,这里展现的是中国人民志愿军入朝作战的精神气质。在父亲的回忆里,“跨”过鸭绿江却是“涉”水过江的,由于父亲当时个子矮小,不合身的军装裤腰提到了胸口,一个大浪过来,刺骨的江水刹那间漫过了父亲的肩膀,父亲竟然被惊得大叫起来。刚刚入伍不久的父亲,那个时候不过也只是一个第一次走出大山的孩子,可是在战场上第一次面对死神时,父亲却是尽现出了一个铁血英雄般的气概。


  那是1952年的11月,父亲所在的部队上了上甘岭。关于那场战役的惨烈,父亲很是不愿再去提及,他只是告诉我从老家与他一起入朝上了上甘岭的十七个人,一场战斗下来,只剩下了他一个人。那场战斗,父亲的连队担负的是增援任务,当他们冒着炮火冲上阵地时,看到硝烟弥漫的坑道里全是战友的遗体,如果不是他身负重伤,他的生命也和战友一块儿留在了上甘岭。

  父亲是在连队冲上阵地时负伤的。子弹打穿了他的大腿,可他拖着受伤的腿,与战友在不到半天的时间里,打退了敌人三次进攻,坚守在高地上,直到他昏过去被担架队抬离了阵地。父亲说,纷飞的战火真的能锻炼人的意志力,在阵地上,他无视被鲜血染污了的大腿,完全忘了自己是一个伤员,脑子里只有一个目标,就是不停地扣动扳机,不停地扔手榴弹,看着敌人不停的倒下……

  父亲原本也是十分幽默的。他还清晰地记得刚入朝时文化教员教给战士的英语:Don't move!(不许动!)、Hands up。(举起手来。)、Hands up!No harm!(缴枪不杀!)。也记得“妈妈叫阿妈尼(朝文어머니),爸爸叫阿巴基(아버지)”,年轻一点的女性就叫阿祖玛(아줌아),快点就是“吧里吧里(빨리빨리)。那时父亲操着一口湖北口音的英语、朝鲜话绘声绘色的表述,常常引得一家人忍俊不禁。


  父亲健康状况急骤恶化,是海南一次强降温的那天,父亲由感冒转成急性肺炎。带着他到市医院检查,老父亲除了原有的基础病外,还有淀粉样血管病,心率衰竭等等,那段时间,父亲的情神状态瞬间下降,饭量小了,几天时间就瘦脱了形,给他照相他依旧配合,让他笑笑,他只能咧咧嘴……开春那几天,看着父亲病情严重恶化,母亲开始天天关注四川天气变化,终于,在母亲翻过老黄历后定下了返川的时间……



  不曾想,回程途中的一场意外,使病中的父亲更是雪上加霜。在省医院检查过程中,父亲处于半昏迷状态,意识有点清醒时,嘴一张一翕的却听不见声音,我伏下身子把耳朵凑近他,听着断断续续的吐字,我的眼里顿时噙满了泪水。在这种情况下,他似乎预知了什么,想着的不是自己,想着的是早点回家,想着的是替他照顾好母亲。那天晚上,当我们赶上最后一班轮渡,找宾馆住下已经是次日凌晨两点了。给他擦洗身子时我才发现,他的后腰处有一块瘀青,我抱他时他强忍着不发出声音,不想增加我的心理负担,我想着医院检查告知的“颅内未见明显出血和未见明显外伤性改变”的结果,没有想太多。次日清晨,我问父亲腰还疼不疼,他摇着头带着笑意发出了“不”的声音,我看着父亲和蔼可亲的面容,似乎恢复到了从前生活中习惯性的笑容,那天早餐,父亲吃了一个鸡蛋,一片面包,还喝了一盒奶,我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这竟然是父亲生命中最后的一次笑,最后的一餐饭。


  又是一天的车程。一路上父亲一直昏沉沉的不言不语,似乎睡着了。午饭时间甚至一口牛奶都喝不下去了,我顿时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当到达计划中的目的地时,父亲斜靠在车座后背上,浑身瘫软,我一边抱着他一边在他耳边轻轻呼唤:“爸,咱们到了,醒醒。”父亲眼睛艰难的、非常艰难的睁开了一条缝,瞬间又合上了……



  父亲走了!

  灵堂弥漫在《只要平凡》的背景音乐里,LED屏滚动播放着父亲从十七岁参军至八十七岁的生活存照。一张张留影,回放着父亲的生活片断,一幅幅照片,定格着父亲的青春岁月。身着寿衣的父亲静静地躺在鲜花丛中,面容平和,神情安祥,仿佛思绪又穿越时空,穿越到了那硝烟弥漫的上甘岭,穿越到了那冰天雪地的井场……

  “也许很远或是昨天

  在这里或在对岸

  长路辗转离合悲欢

  人聚又人散

  活着的勇敢

  没有晕染的光环

  你我生而平凡

  生命漫长也短暂

  愿为险而战

  跌入灰暗坠入深渊

  沾满泥土的脸

  没有耀眼的光环

  握紧手中的平凡

  此心此生无憾

  生命的火已点燃”

  是的,《只要平凡》,父亲是平凡的,他用那一生的平凡,诠释了他们那代人不平凡的过往;更用那一生的平凡,诠释了他们走过的与共和国一样不平凡的路。

  贺罡(亦雲),男,土家族,研究生学历,高级经济师,研究员。在《中国地质报》《国际诗人》《诗中国》《四川诗人》《中国诗人》《中国荒原诗人》《中国乡土文学》《土家族文学》等报刊及数十家微刊发表作品1000多(篇)首,出版文学类合集20余部,出版诗集《勘探者与迪斯科》《行书在诗意时节》《一代石油人的史诗》。西部文艺创作交流中心常务主任,西部新诗•散文诗创研联盟主席,《海聚》《四川诗人》副主编,《西部散文诗人》主编。原中国地质作家协会、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通俗文艺研究会副主席。
原作者: 亦云 来自: 四川文化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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