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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道尊严

四川文化网 2016-12-15 16:36 1154人围观 文学作品

  舅舅家堂屋中央供着神龛,小时候,母亲带我去看望外婆,每次走进那间肃风雅静的堂屋,我都胸怀虔诚、心生敬畏。按照家乡习俗,逢年过节要香火祭祀,一家人就在舅舅的带领下,面对神龛上供奉的“天地君亲师位”叩 ...

  舅舅家堂屋中央供着神龛,小时候,母亲带我去看望外婆,每次走进那间肃风雅静的堂屋,我都胸怀虔诚、心生敬畏。按照家乡习俗,逢年过节要焚香祭祀,一家人就在舅舅的带领下,面对神龛上供奉的“天地君亲师位”叩首跪拜。
  正月祭祀礼毕,舅舅起身对我们说,这个“君”就是皇帝,新社会没有皇帝,只有咱们热爱的人民领袖,天地可以不敬,但这个“师”不能不尊。听上了年纪的老人们讲,舅舅尊师堪称楷模,读私熟时曾把自己的鞋子脱下来,送给磨破了鞋子的老先生。舅舅已经作古,他脱鞋赠师也就成了十里八乡传颂的典故。
  我上小学五年级时,语文课老师熊琼英兼任班主任。她身材不高,因为体态丰腴,更显矮小,一副娃娃脸,酷似电视上的金龟子,初识还以为她是小学生。熊老师学历也不高,高小毕业就拿起了教鞭,她备课非常认真,遇到疑难问题总要向同事请教,办公案头也总摆放着厚厚的《新华字典》。熊老师生怕学生学不懂、不用功、没进步,一门心思扑在教学上。由于个子矮,板书教学时,她总是踮着脚跟,给人努力向上的感觉,多年以后,我还记得她踮着脚跟写字的情景。
  升学压力越来越大,熊老师攒足了劲,她似乎总在证明自己。学校要求高年级学生住校生活,我那时懵懂顽迷,理解不了老师的苦口婆心,经常逃课开小差。自习课期间,熊老师突然袭击了我们寄宿的大教室,她进门就看见黑板上两行潇洒却又扎眼的粉笔字:一个矮胖胖的人常来此处,望大家格外小心!
  戏语藏锋,矛头直指熊老师,还有谁像她那样尽心尽责呢?熊老师像是受到了刺激,怒发冲冠,气急败坏地把校长请到现场,逼我们检举这个向她发起挑战的人。任凭校长怎么施压“逼供”,就是没人招出那个恶作剧的淘气鬼。
  这事闹得满校风雨,大家都在看熊老师如何收场。公然影射她的同学到底是谁?教了大半辈子语文的熊老师,应该从笔迹上看出了端倪。哪晓得她突然间冷静如水,若无其事。她当初的愠怒,或许只是提醒我们要懂得尊重老师。
  本以为就此了结了,谁都没有料到,我们在周末回家的路上迎面撞见了她,留言辱她的同学也在其中,我边赶路边揣测——熊老师莫非找了家长告状?
  没错,熊老师家访了一次!可回到家中,我们并没有受到责罚。母亲说,期末快到了,熊老师希望家长配合老师,督促孩子抓紧学习,争取考个好成绩。
  “辱师门”事件终于画上句号。戏语辱师的同学在自责中痛改前悔,熊老师一如既往地站在讲台上,满腔热忱地踮着脚跟板书她精心准备的讲义。
  三十年后,已是大学教授的文斌同学突然给我打来电话,说他正在龙泉驿熊老师家给老师过生日。中断多年的师生情,又续上了一段佳话!
  那年夏天,年逾花甲的熊老师和家人旅居在京郊河北廊坊的小弟海全家,正好我要到北京出差。海全是我的初中同学,我们便相约在颐和园见面。
  这天农历六月初六,正好是父亲的生日,我在贺寿电话中告诉他,我找到了自己的小学老师。父亲很是高兴,反复叮嘱我感谢师恩。父亲读过私熟,上过新学,他尊师重学,重视文化传承,要我研习国学,所以,我立马就想到了《礼记·学记》:“凡学之道,严师为难。师严,然后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学。”
  师道尊严,尊师重道,可是父亲要我感恩老师的原因?
  六月京城,溽暑蒸人,我和同行的洪清头顶烈日,在颐和园西门外恭候了半天。看上去,熊老师还是那么精神,只是脸上添了些许皱纹,她见到我有些喜出望外,热情地向家人介绍道:“未然是我教出来的学生。”语气间洋溢着骄傲和自豪,就像她当年站在讲台上底气十足地给我们朗诵诗歌。一番寒暄过后,我邀请熊老师和家人拍了一张合影。我心里清楚,合影的背面,是一个学生对老师无法表达的歉意——真懊悔自己当年没有勇气站出来,揭发那个戏语辱师的同学。
  初涉人世,少不更事,难免不对老师大不敬。我所就读的营山中学,是全县最好的省属重点中学,但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师资力量非常匮乏,拥有本科以上学历的老师还不过半数,教我们五班的语文老师和英语老师都只上过高中,艰深的课程对他们来说,好比赶鸭子上架。班主任王老师曾在新店中学工作过,教高中语文有些才力不逮,讲读授课几近照本宣科。教英语的唐老师也勉为其难,发音走调跑偏,领读磕磕绊绊。怀揣大学梦的我们忧心忡忡,倍感前途渺茫,三五个关心班集体的同学主动挑头起事——怂恿大家联名请愿,逼学校另派高贤。
  请愿书言辞激切,像击鼓传花一样在同学中迅速流转,最终落到了我手上。其时,我在学生会担任宣传委员,正创办着文学社,和校领导比较熟络,大家坚持推举我来递交。公车众人推,我虽无意出头,却也无法拒绝,只好硬着头皮,和同学代表将那份满负众望的请愿书,交到了教务处宁幼康主任手中。
  这次“驱唐逐王”运动以失败告终,校领导的解释合情入理:学校确实找不到更合适的老师分担我们班的教学任务,两位老师都很敬业,已竭尽了全力。
  “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韩愈在《师说》中告诫人们,“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师道有尊严,作为求学问道的学生,本应遵规守矩,不该苛求“师必贤于弟子”。虽不是“驱唐逐王”的始作俑者,但我仍耿耿于怀,对老师的失敬和无礼心存愧疚。直到年近不惑回乡探亲,走出县火车站,我在接站的人群中意外地看到了王儒麟老师——他的确苍老许多了,脸颊上胎记依旧显眼,稀松的白发胶漆般贴在脑门上,我急忙趋步上前,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歉疚地说:“王老师,真对不起您啊!”
  这一刻,师生相聚,前嫌尽释。我如释重负地坐在王老师对面,一边吃着家乡的特色小吃南充米粉,一边听他讲自己的故事,分享他多彩的人生。
  王老师退休后,在县城里开了一爿中医诊所。王老师出身杏林,从教前行过医生,如今发挥余热,悬壶济世,算是行善积德。他听说我要回来,便约了我当年的同窗好友到车站迎接。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不管犯下多大过错,留下多少积怨,老师都会原谅自己的学生,就像父母永不嫌弃自己的孩子。我两眼一热,泪水模糊了视线,仿佛又看到了王老师佝偻着身子,正抑扬顿挫地教我们断句释文。王老师丝毫没有责怪我的意思,只字不提陈年旧事,甚至还有些抱憾,说他这辈子做过两个行业,一个是行医救人,一个是教书育人,但因学力有限,无缘名医名师。
  这能怪谁呢?王老师和唐老师上学那年月,恰逢十年动乱,知识分子被打成臭老九、牛鬼蛇神。教我们数学的赵文荧老师,就是那时被下放到农村烧砖窑的。赵老师生于阆中,涉猎广泛,多才多艺,言语风趣,喜欢拉琴踢球,其兄赵蕴玉是当代著名书画大师。“文革”期间,他被西南师范学院(今西南师范大学)划为右派学生,下放到营山中学改造,后又被打成坏份子,被迫离开了教学岗位,虽备受屈辱,身心俱伤,却从未动摇过教书育人信念,始终捍卫着人民教师的气节和尊严,终于迎来了云开雾散的那一天。如同枯木逢春,平反后的赵老师青春勃发,再次登上了他一生热爱的讲台。无论代数方程多么枯燥繁杂、几何定理多么钩深极奥,他都讲得深入浅出、妙趣横生、引人入胜,听他讲课如饮甘醇。
  命运多桀,却不忘初心,赵老师在三尺讲台上精彩地演绎着人生。长期追随老师亚里士多德的学生柏拉图,或许能给我们一个诠释生活真谛的角度:“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柏拉图以情深意切的“爱”,言简意赅地阐释了尊师和重道的依存关系,即对老师的尊重,就是对老师所传之“道”的尊重,换言之,对老师所传之“道”的尊重,就是对老师的尊重。师道同轨,相辅相存,弘扬师道尊严,就是要尊师重道,从老师的道尊、自尊、他尊三个维度,来支撑和构建这座道德文化的精神大厦。人生漫长,我们总会遇到很多师道同尊、师道合一的师长,他们内外兼修、德艺双馨、博学多识,无愧做人楷模、为学典范。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我在古都金陵求学时,有幸遇到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师——南京政治学院军事新闻传播系盛沛林教授。盛教授学养深厚,早年毕业于复旦大学新闻系,随后携笔从戎,历经二十多年西北军营淬炼,走下巍巍昆仑,依然是军校学子仰止的高山。面对一个个同学下海经商、从政当官,他安于素位、甘于清贫,喜欢“吃粉笔灰”,曾作《教书乐》以明宏志。这篇发在《扬子晚报》副刊上的千字文,彰显了他两袖清风执教鞭、一身正气育英才的师道和尊严,被我这个初出茅庐的实习编辑奉为经典,选刊在毕业前的那期《南政青年报》上。
  香港回归时,正是我们的毕业季。暮春过后,我们就要分赴基层实习,盛教授见缝插针地给每位同学题写赠言。上完最后一课,我虔敬地将毕业留言册捧到他面前,他没有推辞,随手翻到一页,认真地写下了郑板桥的咏《竹》诗:“一节复一节,千枝赞万叶,我自不开花,免撩蜂与蝶。与未然同学勉之。盛沛林,一九九七年仲春”。起初我不大明白,满腹诗书、妙语连珠的盛教授为何要抄录一首古诗与我共勉。后来琢磨,这不正是先生超脱世俗、亲近自然的人生写照吗?
  先生以竹自况,以竹自励,高洁如松,虛怀如竹,视教书育人为“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铆在三尺讲台奉献青春,桃李满三军,以累累硕果兑现了“不畏浮华遮望眼,愿作春泥化落红”的人生承诺,荣获南京政治学院首届名师奖、“军队院校育才奖”金奖。先生呕心传道,沥血授业,期望学生脚踏实地、仰望星空,常以“铁肩担道义”,“我手写我心”,勉励我们做引导社会舆论的良知。每次读到他鸡汤似的美文,我都如沐春风,脑海里总会浮现出他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为人师表的大师风范。今天,我们能建功立业、永葆人生本色,多半是受到了先生的言传身教。
  学高为师,身正为范。法兰西伟大的思想家罗曼·罗兰说:“要散布阳光到别人心里,先得自己心里有阳光。”老师就像一支燃烧的蜡烛,毫不吝啬地用智慧之光把我们引领进知识的殿堂,而那束光就是他们正在燃烧的青春和生命!
  师魂永驻,师德长存,师恩难报。对那些传授道理、知识和技能,引导我们走上人生道路的老师,除了顶礼膜拜、感恩戴德,我们别无选择!
  写到此处,本该搁笔掩卷,不想看到互联网上流出的视频:安徽蒙城几名学生疯狂围殴一名马姓老师,围观学生竟然附掌狂欢,镜头里,一名女生笑得花枝乱颤。事情起因仅仅是,一名戴姓学生拒交试卷,被老师抓了他的衣领。
  类似骇人听闻、痛心疾首的“辱师门”“弑师门”事件,已在陕西长武、福建安溪、陕西宝鸡、山西朔州、湖南邵东、长沙等地接连上演……
  斯文扫地,师者颜面何在?!伤风败俗,师道尊严何存?!
  学生为何不尊重老师?老师为何得不到学生尊重?发人深省,令人深思!
  1922年10月,北大因收取讲义费引发风潮,数百名愤怒示威的学生涌到红楼门口,包围了总务长蒋梦麟,要求收回成命。身材矮小、清瘦文弱的校长蔡元培拍案而起,捋袖挥拳,厉声呵斥道:“有胆的请站出来与我决斗。如果你们哪一个敢碰一碰教员,我就揍他!”滋事嚣张的学生碰到了硬骨头,纷纷溃散。
  大学者蔡元培以师道捍卫了尊严,今天谁来捍卫老师的脸?!
  中国是一个尊师重教的国家,师道尊严是文明社会的底线,肆意的践踏只会让我们背上沉重的精神十字架——没有人愿为无知和愚蠢酿成的苦果埋单!
  2016,12,12,成都北较场。
原作者: 罗未然 来自: 四川文化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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