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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陌年:父亲

作者:四川文化网 | 时间:2016-11-13 14:55:12 | 阅读:650| 显示全部楼层
父亲

曾经我没有一颗牙齿,没有母亲和外婆
后来长出同学、旧友、恋人、异地、葬礼,放射性的涣散
痛得最多的,是我的
两瓣门牙,一个是我钟情的父亲一个是
我自己。父亲老了,牙齿在土壤里
停止了生长
它们相继把白,暴露在一口凝滞的笑容里
那些笑容,为了老去为了死亡,为了
没有结果的稻子和女儿
我的年轻走过扁平的乳房,空荡的
啤酒拉罐,麦田里明晃晃的黑夜
秋收,相继垂死的
稻子。后来漫长的一生,我将咽下
丰富的粮食,被一些过于
坚硬的谷物
败坏道德。牙齿们渐渐,歪歪扭扭
它们指认着村庄变种的蔬菜
土壤里黑色蛀空的部分,总像父亲烈日下
佝偻跋涉过的农耕,后来我将
告诉,我年轻的孩子:
——“你们的外公耕耘有术
已在我的语言里
养育了一群,皎洁的墓碑”
高举

戈壁与响尾蛇的颤抖
我弯曲的,噤声的食指。一个顶天立地

的手势。矮树举起了天空,无数闪耀的星辰

贴近村庄的荒山,蚯蚓的父辈藏于大山
的盆骨。匍匐进黄昏没有底部的深渊
曙光永远,比青铜上暗黑的铁锈更为遥远


荒野的斑纹!棕榈叶上酣睡的落红,
采撷你姗姗来迟的湖泊。

你的灵魂被过去追溯,失去辩解的嘴唇
骨灰在趋于柔软的路上,直视狭长的自留地


向所有兄弟姐妹的故乡和坟墓,举起
由盛至衰的哀思,像最后一行
诗歌的底页
它们曾经不卑不亢地苟且人世


与狼牙和烈焰握手,看不胜寒风的太阳每一天
都要把自己雪藏一次


远方

漠视发霉的谷堆孕育出新的谷堆,所幸月光的垂首
只是濒临死亡的阴影。我将纵容所有欠收之年的良田、越来越瘦削

的山峰,荒草中日复
湍急的水域。会有越来越多炽热的蛮夷
渴望我的温床,渴望我石刻中凹陷的壁垒
渴望我未经践踏的月银,他们携带匕首。意在
攀附更高的险峰

“放过它吧,那未被蹂躏的挺拔
正在腐烂的桑果正在流淌正在漆黑
归属地是哪里?那未被

洞穿的黑暗,何处是它
遥远的远方的远方的出口,而那个提问的人
身体上为什么没有答案”

直到他们疲惫地伏在我幽暗的锁骨,指认出
汹涌而疲软的麦浪
他们抚摸我空洞的修辞
像另一具挺拔的胡杨。

错误

我已在人世犯了相应的错误,无视父亲的老去
选择不负责任地生长,背叛过异乡
辜负过街灯、闹市和亲吻,无视低沉的草根
和林立的墓碑

我曾信赖为数不多的爱情,是你空荡荡的枝干
不堪重负地摊开,曾交叠北方问候的雁群
流动的浪朵上臃肿的潮汐
曾掩饰明亮干净的刀刃


我曾经放任春天与野草苟合,在针形的叶片上
悬挂浑圆的花朵
因此遮蔽野蚂蚁的归路
因此向自然犯罪,把温驯的动植物
在餐桌上一一

灭口,对它们的尸体咬牙切齿直到它们暴露出致命的咸分
在通往腹地的路上,我再次产生幻觉:
啊,我是洁白而明亮的姑娘(用来禁止谎言的那根手指
一直正对刀口)

她和他


他看不到她眼睛里的昏暗,她的肉体
已被光阴的谣言拱手相送。这雨坠落是

不留余地的心痛,绵延起伏
行走在雨中,就是行走
在一阵心痛里,他们

就是对峙的,灰蒙蒙的两棵,树
“活着毕竟是为了死亡的
在通往死亡的路上,不停发展陌生

的相认
也并没有错”


“至少激昂的痛感,好过麻木的欢笑
那些扑簌而落的女人
也都爱过风速,和变短的高空


流水大错特错的前半生,墙壁眼中只有交换的杯盏
倒影像一片悲伤的耳鸣。
她在望向他的目光中再次丢失鼓膜。
她隔着光阴被抚摸着
失聪的耳朵。


撞击

夜幕总是熟练地剥开她的花瓣,她想到初潮

不由得叫了两声。吓溃经久封闭的火山
不能忠于内心,我们至少要忠于身体

手指的进退维谷,这些年她也一样面对过:
试卷上不经意多出的一处标点、陌生的旅店
和男人

在行事以后也从来没获得过谅解,也一样
敞开乳房
告诉世界,她所怀揣的欲望和空洞。把
失意的日子带到陌生的床榻,把故乡睡成

一座衰老的旅社。这迷人的河流,飞溅着逶迤的浪花
落花们一丝不挂地在上面游泳,把嘴唇和手掌都
探进水面。这些年
男人们像四季的柏木,开而又谢败而复兴

最后用作棺材。她的丈夫已不再是,可以用夜晚教训她的
青壮年
她的身体已经不再新鲜,她还是周而复始地流血
做爱,乳房变得松软蓬大,可以
居住三三两两的男人。即便每一寸土地
都住进了萎靡的月晕
像风一样自由

神明,让我和死亡一样鲜艳。让我
初生一样老去!

纸玫瑰不要枯萎……摘下头颅吧
摘下
这海棠,饮鸩止渴的梦呓者

长睡不醒的植物,她,从来没有被拔离土地
没有人爱我的家乡。爱我的空虚

沙石作响。没有人爱我的黑夜,这
负重的枯枝。没有人,爱我羞涩的
江水

铁轨,拉出呻吟的长音。没有人爱我
的偏僻,我
不是任何人宜居的土地,不是
任何故乡

“我想像风一样纵欲,扑向所有
已生或已死的身体,我想像挥刀一样扑向他们
像跟爱情同仇敌忾”

最后我想静,静下来
宣读我的自白书:“从来不存在于任何事物体内
从来没有一座山谷扩大
过我的孤独”
月光是垂下的头颅

“此时夜晚十一点,万籁俱寂
死亡没有回声
你的肉体躁动”


最孤独的鲸鱼活在海洋的十九世纪
五十二赫兹——
低于卧轨声
月光刀柄处听它们曾经的尖叫:


“看,黑暗一望无际
就不存在深渊”

请你务必明白风景中的暗喻,白昼
绝不只是温驯的糖衣
“这不是重要的,可爱的是
我所恐惧的死亡
跟它的外表一样丑陋”

你不要反驳我,也不要反驳危险
月光会袭临,在你额上升起
“你柔软的吻中
找不到任何毒药”


我听见墓地的声音

那是一个可怕的噩梦,梦里是你的面孔交叉。
大片油菜花海,在田埂之侧,秋天之侧;
美丽的陷阱终于从不躲避,魔鬼任其魔鬼。


感到冰水灌入我的头颅,我感到下沉时
曙光来临……
曙光拖着我美丽身体,幽远处微笑致意
“这是你们所见的,
最不符合美学的死亡,穷其一生的死亡”


“年轻人,直视死亡,恐惧是这里的美德
年轻人,你胸中的火焰已经熄灭”
你没有拥抱我……但我看到你原处惊惶的手臂挥舞:


这多像启蒙思想的作别。
我的青春是——
雨滴,花朵顶端的尸体
这里不是圣池,污秽无法洗净


让我如何向你的情人交谈,如何向地狱遥寄
光明的献诗——


这个黑夜
是裂开的果核,我们身体里
幽暗的河流无数分支。
它们响动出蝴蝶的翅膀,响动出你幽蓝的伤口


“我知道你,你是一个重逢黑夜的人
夜行者,我欢迎你回来
欢迎你诏示你的一无所有”


“夜行者,请你用冗长的句子来表达
对命运的鄙夷
只需要你垂下去的手指”



幽蓝与洁白


那时候我们赤脚冰凉
可以在一张床上挤压彼此的肉体
证明夹竹桃的毒性,你说伤口幽蓝
幽蓝中陡生的暗红
老去的胡须幽蓝,在幽蓝的火中
成为孤独的根系。嘿,亲爱
淬取我自傲的灵魂
请告诉这样愚蠢的原木,火花的来历
栅栏在你的身体以外,那么
野蛮就是我们
我们要像野兽一样原始
当我们怀揣《圣经》念念有词,我们
为彼此举行天葬
彼此凝视对方,的私密和丑陋
我们还可以托物言志:以洁白的牙齿
和我们不染尘垢的骨架






他是全世界最浪漫主义的诗人
他的鼻子、眼睛、嘴唇,是
遥不可及的星辰
我坚硬的命格是由他组成
背上的裂纹已读不出陨落的碎语
他是我的星座
也是我的子民
他是所有天坑和祭坛,也是对立
交媾的黎明
宇宙的年龄约等于他眉峰的褶皱
他的风霜拥有一支红玫瑰的饱和度
已经开在朦胧的萝裙中心
他已经属于一个没有下半生的异性
他的病死生老无比真实可靠
随时都是今天:
“我们还是不要在人间解脱自己
黑夜里抛头露面的肉体
就永远交给黑夜
就让我们无法相爱
就让雪花背叛我们
就让这些死去的诗歌
成为我们
死亡的供词”


它有一具魅蓝的伤口

光流向叶子,返回乌鸦的脚背。
草尖晃如琴弦,话语中有一闪而过的刀刃。

它在月亮身后侧身而过,
时间经历了巨大的划痕。

“我有罪,有悖道德,有愧人类”
它捂住自己魅蓝的伤口,像捂住自己躲闪
而疼痛的影子
“我过分热爱自己!”
“我过分热爱生活!”
“我过分热爱孩子和丈夫?”


——“那我为何非死不可?”

“你看,这一片一片黑夜中浮动的雨水和草木
滴落的样子
是不是惊惶而忐忑”

石头

黑色的极简主义。幽闭
他有木纹的皮肤,仿佛已活得足够漫长
“这一,不,那一”(他开始更隐秘地创造梦境
有时拿数张兽面比较)
他的职业是热爱女性尸体。
为她们画眉,打上鲜艳的罂粟
他看过不计其数的死状(割腕、剖腹
和爱情)
他看过她们已经坚硬的胸部,
想象镂空的针织衫套上镂空的骨骼(这一定是
事物丧失的面孔之一)
她们将变成美丽的飞灰
这像初夜一样珍贵,仅此一次
他仿佛已在蒙蒙细雨的窗外
看到自己被推进火葬场
变成一颗小小的石头

你选择四月,选择遗弃春天

我看到枝头有越来越多的银河衰竭

粮仓中的玉米开始在地底居住,就让我来时
属于天空,归去属于土地

魁梧的寿衣被金色的阳光雪藏,马齿苋
被年轻的风吹红双眼。四月
我看到黎明归属黎明,月光的肉体腐朽

为何地面有堕落的面孔,为何春穿越柳巷,发出钝痛的响声
就像你所抚摸到的存在,只剩
繁复的水面

所有的闪电,今夜请你跟我促膝长谈
谈男人
和女人,接连流产的春风。四月,请你
凭空捏造梨花的乳房,请你
告诉它成熟,告诉一颗果实安稳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