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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亚军:黄侃的“疯”与“狂”

新文人画院 2021-11-27 06:18 1726人围观 学术评论

周作人在《知堂回想录》中说到蔡元培时代的北大有四位“怪人”,第一便是“辫子教授”辜鸿铭,第二位是“完全一幅病夫模样”的刘申叔(刘师培),第三位则是周作人的大师兄黄季刚(黄侃),第四位是嗜酒如命的林损… ...


黄侃的“疯”与“狂”

文 / 孙亚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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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作人曾在《知堂回想录》中说到蔡元培时代的北大有四位“怪人”,第一便是“辫子教授”辜鸿铭,第二位是“完全一幅病夫模样”的刘申叔(刘师培),第三位则是周作人的大师兄黄季刚(黄侃),第四位是嗜酒如命,且“平常遇见总是脸红红的,有一个时候不是因为黄酒价贵,便是学校欠薪,他便喝那廉价的劣质酒”的林损,这四位“老北大”的先生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是当时的“旧派人物”,他们诲人不倦,却桀骜不驯,他们学贯中西,却坚守传统,他们身上有脾气,却都是磊落的君子人物。
       黄季刚与乃师章太炎被当时的人物们都誉为“疯子”,但人们似乎不是在贬低他们,而是因为他们身上却有一股“牛脾气”,不仅“疯”而且“狂”,他们确实在那个时代活出了“魏晋”人物的风采来。周作人在《知堂回想录》中记载了一段黄侃跟陈独秀的往事,足见其“狂”:

陈独秀

       “戊申年(1908)左右,还在陈独秀办《新青年》,进北大的十年前,章太炎在东京民报社里来了一位客人,名叫陈仲甫,这人便是后来的独秀,那时也是搞汉学,写隶书的人。那时适值钱玄同黄季刚在座,听见客人来,只好躲进隔壁的房屋去,可是只隔着两扇纸糊的拉门,所以什么都听得清清楚楚的。主客谈起清朝汉学的发展,列举戴段王诸人,多出在安徽江苏,后来不晓得怎么一转,陈仲甫忽而提起湖北,说那里没有出什么大学者,主人也敷衍说,是呀,没有出什么人,这时黄季刚大声答应道:‘湖北固然没有学者,然而这不就是区区,安徽固然多学者,然而这也未必就是足下’,主客闻之索然扫兴,随即别去。”

       这番对话应是黄侃与陈独秀的第一次见面,时隔多年之后,蔡元培主持北大,两位先生同为北大教授。黄侃教授《中国文学》,陈独秀做北大文科学长,主办《新青年》,一新一旧,二人之冲突又在所难免。用周作人的话来形容当时二人的境况:“当时在北大的章门的同学作柏梁台体的诗分咏校内的名人,关于他们的两句恰巧还记得,陈仲甫的一句是‘毁孔子庙罢其祀’,说得很得要领,黄季刚的一句则是‘八部书外皆狗屁’,也是很能传达他的精神的。”

2

蔡元培

       蔡元培时代的北大,真是兼容并蓄,既有旧派人物辜鸿铭、黄侃、林琴南等,也有新派人物李大钊、陈独秀、胡适之等,新旧思想在“北大”这个大熔炉中,淬炼出很多当之无愧的学术大师。比如,当年二十多岁留美归来的胡适之先生,就以正教授的身份,在北大任教,而他的学生里面就有傅斯年这样的人物。据说当时,胡适的课很受学生欢迎,听者如云座无虚席,史学家顾颉刚当时正在读北大,他告诉好友傅斯年:“胡博士真有学问,你去听听吧。”傅斯年果然去听胡适的讲课,两人在 课堂上一问一答之间,胡适不觉间已是汗流浃背。据胡适后来自己说,当时像傅斯年这样的学生,国学根底比他好,回答傅斯年的问题令他提心吊胆。
       不过,傅斯年与胡适之都算是当时的新派人物,胡适主张“白话文”写作,倡导“新文化运动”,而傅斯年则又是五四运动的健将,注定他们师生二人会在北大结下一生的缘分,后来也确实如此,民国风风雨雨几十年,到了台湾,他们依然如故,这是后话了。但是,傅斯年成为胡适之的弟子,却令黄侃大为不快。当年,十八岁的傅斯年以优异的成绩进入北大乙部(乙部,即文史)学习,国学底子十分深厚,深受黄侃的器重,黄侃一度想把毕生之学传授于傅斯年。或许恰是因为不得傅斯年这位千载难逢的俊才,令黄侃对胡适充满怨愤。

胡适

       黄侃骂人在当时的北大是出了名的,尤其骂胡适,绝不留情。当年北大的一次宴会上,胡适偶然谈起“墨学”,黄侃便骂道:“现在讲墨学的人,都是些混账王八。”胡适一时不知所措,进而黄侃又骂道:“ 便是适之的尊翁,也是混账王八。”胡适此时大怒,黄侃却说道:“且息怒,我在试试你。墨子兼爱,是无父也。你今有父,何足以谈论墨学?我不是骂你,不过聊试之耳!”众人闻罢,哗然哄堂。胡适在中国现代历史上是很多学科的开山人物,比如在“红学”他提倡“新红学”,主张以考据学的方法来研究《红楼梦》,再比如在中国哲学研究上,他以西方科学方法研究中国哲学,写成《中国哲学史(上)》,但他有一个问题,重要的著作只有上而无下,据说胡适的《中国哲学史大纲》上部出版多年,而未见下部,对此黄侃曾经在中央大学讲课时说:“昔日谢灵运为秘书监,今日胡适可谓著作监。”学生不解问其故,黄侃说:“监者,太监也。太监者,下面没有也。”够损!再一次,当时谭鑫培的京剧在北京很有名气,一次课间休息时,教授们谈起了谭鑫培的京剧如何好,胡适说:“京剧太落伍,用一根鞭子就算是马,用两把旗子就算是车,应该用真车真马才对。”听者无不以为是高论,但是黄侃不同意,他问胡适:“适之,适之,那要唱武松打虎怎么办?”

3

       黄侃无疑是那个时代中国最优秀的知识分子,辛亥之前,他与乃师章太炎力主共和,以“继绝学、明旧章、存国故、植邦本、固种姓”为己任,加入到反对封建专制、播撒民主共和的阵营当中。辛亥之后,进入民国,革命有成,他与章太炎先生一样,固守文人学术传统,以此作为在时代汤汤洪流之下的立身之本。他是那个时代集名士范、狂狷、孤傲、疯子样,独立特行于一身的人物。他的孤傲与狂狷在于他对激进新思想的排斥,作为儒家文化深刻影响之下的黄侃,在恪守士夫精神上则是一以贯之。

章太炎

       黄侃至孝,1898年黄侃的父亲黄云鹄不幸辞世,对黄侃的影响深远。父亲黄云鹄曾经是二甲进士出身,官至四川按察使,向来疼爱黄侃。黄侃的母亲是黄云鹄的侧室,在古代丈夫去世之后的侧室生活,非常之难,胡适先生的文章《我的母亲》一文就是当时的情形。父亲去世之后,黄侃与母亲的生活极为困难,章太炎先生在《黄季刚墓志铭》中说:“季刚生十三岁而孤,蕲春俗轻庶孽,几不逮学,故少时读书艰苦,其锐敏勤学亦绝人。”1908年,黄侃生母周孺人病重,家中急电召其回家侍母,黄侃在家六月,母亲去世,他悲痛至极乃至吐血。当时,清政府在追杀革命党人,两江总督端方密电湖北逮捕黄侃,黄侃得知消息之后,辗转流亡至日本。在日本期间,黄侃思母心切,便让苏曼珠画了一幅《梦谒母坟图》,悬挂于卧室,终生陪伴。

《梦谒母坟图》

       1914年,章太炎因反对袁世凯称帝,遭到软禁。是年秋天,黄侃应蔡元培先生之聘来北大教授《中国文学史》,黄侃抵京之后,辗转打听到老师章太炎的软禁之处,便立即前往探视,见章太炎寂寞一人,便主动要求留下来伴宿,侍奉老师。白天黄侃在大学教书,晚上师徒二人秉烛夜谈,在此期间,章太炎为黄侃讲授文学史。他在《太炎先生行事记》一文中盛赞他的老师:“其授人以国学也,以谓国不幸衰亡,学术不绝,民犹有所观感,庶几收硕果之效,有复阳之望。故勤勤恳恳,不惮其劳,弟子至数百人。可谓独立不惧,暗然日章,自顾君以来,鲜其伦类者矣。先生懿行至多,著述尤富。文辞训故,集清儒之大成;内典玄言,阐晋康之遗绪;博综兼擅,实命世之大儒。”
       刘师培与黄侃同在北大教书,两人皆为“怪人”,刘师培蓬头垢面学问惊人,黄侃嬉笑谩骂形同“疯子”,但他们彼此心灵相通,互为砥砺相继绝学而矢志不渝。

翩翩少年——未及成“疯”时的刘师培

       他们经常在一起切磋学问,据说当时刘师培感叹自己生平没有堪当传人的弟子,黄侃随即说到:“我来做你的关门弟子如何?”刘师培听罢原以为黄侃在跟自己开玩笑,便说:“你自有名师,岂能相屈?”黄侃正色相告刘师培:“只要你不认为我有辱门墙,我就执弟子礼。”第二天,黄侃便携带拜师礼,在刘师培家磕头拜师。1919年的秋天,三十多岁的刘师培已经进入了人生的暮年,自知来日不多,一天他在北平家中向黄侃托付毕生所学:

       “余平生述造,无虑数百卷,清末旅沪为《国粹学报》撰稿,率意为文,说多未莹;民元以还,西入成都,北届北平,所至任教国学、纂辑讲稿外,经历所粹,实在三《礼》;即广征西汉经书之说,成《礼经旧说考略》四卷,又援据《五经异谊》所引古《周礼》说、古《左氏春秋》说及先郑、杜子春诸家之注,为《周礼古注集疏》四十卷,堪称信心之作,尝移写净本,交季刚制序待梓……”

       曾子说:“(君子)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君子人欤,君子人也。”黄侃就是曾子眼中的君子。

4

       黄侃的弟子著名文史学家程千帆先生在《黄季刚老师逸事》一文中写道:“一九三五年十月五日下午,天气很阴沉,我在金陵大学北大楼朝北的一间教室里,在听季刚老师讲《诗经》。老师晚年讲课,常常没有一定的教学方案,兴之所至,随意发挥,初学的人,往往苦于摸不着头脑。但我当时已经是四年级的学生,倒觉得所讲胜义纷陈,深受教益,可是老师讲书,也并非完全从学术角度着眼,而每用以借古讽今,批评时政,针砭时弊。”作为教育家的黄侃,一如乃师章太炎,诲人不倦,门下弟子有名望者如范文澜、杨伯峻、龙榆生、陆宗达、程千帆、潘重规、徐复等,这些人在二十世纪中国学术史上影响深远。

前排左起:
朱希祖、钱玄同、蔡元培、陈独秀、黄侃

       作为先生的黄侃很受学生欢迎,当年在授课之余,常常利用郊游吃酒的机会,与学生们畅谈学问,给予学生们很大的启发。他在北大讲授《文选》和《文心雕龙》十分传神,据冯友兰先生回忆:“他(黄侃)上课的时候,听讲的人最多,他在课堂上讲《文选》和《文心雕龙》,这些书我以前连书名都没有听说过的。”他善于吟诵词章,且抑扬顿挫,给人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北大师生将他吟诵诗文的调子称为“黄调”,当时颇为流行。冯友兰先生曾经按照“黄调”的路数,给他的妹妹冯沅君讲授文学,指引妹妹走上文学之路。
       孔子曰:“述而不作”。黄侃始终认为五十岁之后,才可以著书立说,他十分欣赏清代学者江永时的“年五十后岁为一书”,大可效法。1935年,黄侃五十岁生日,恩师章太炎在苏州写成一幅寿联:“韦编三绝方知命,黄素初裁可著书。”寄给黄侃,并题款:“季刚劬学有年,温温不试”,以此勉励黄侃做学问。然而,章太炎一时疏忽,此对联中隐含“黄绝命书”四字,黄侃接到对联之后,脸色骤变。1935年10月8日,黄侃因饮酒过度导致胃出血而英年早逝,远在苏州的章太炎闻知后,连呼“这是老天丧我也,这是老天丧我也”,悲痛至极。在章太炎的心中,黄侃的地位就是孔门弟子中的颜渊,他在给弟子黄侃的挽联中写道:“辛勤独学鲜传薪,歼我良人,真为颜渊兴一恸;断送此生惟有酒,焉知非福,还从北叟探重玄。”
       黄侃病逝之后,章太炎先生为弟子写墓志铭,回顾了黄侃短暂而辉煌的一生,肯定了黄侃作为革命家、教育家、学者的贡献。在《黄季刚墓志铭》中,他说:


       “余违难居东,而季刚始从余学,年逾冠耳,所为文辞已渊懿异凡俗。因授以小学经说,时亦作诗相倡和,出入四年,而武昌倡义。其后季刚教于北京、武昌、南都诸大学,凡二十年,弟子至四五传。余之学不能进以翲,而季刚芀颖骏发,所得视曩时倍蓰,竟以此终。”“东游学日本,慨然有光复诸夏之志。尝归集孝义会于蕲春,就深山废社说种族大义及中国危急状,听者累千人,环蕲春八县皆向之,众至数万,称曰黄十公子。清宣统三年,武昌倡义,季刚与善化黄兴、广济居正往视,皆曰:“兵力薄,不足支北军。”乃返蕲春集义故谋牵制,得三千人,未成军,为降将某所袭,亡去,之九江。未几,清亡。”

       那个时代的知识分子,在我看来身上都有一种“任道”的精神,初为文士,既而挽狂澜于既倒为“侠士”,进可为天下公,而殚精竭虑舍我其谁,退可为夫子之教,诲人不倦继绝学昌明大义,黄侃的“疯”与“狂”笑骂时事之凄凉,而内收君子气度,集“文士”“侠者”于一身。

黄侃批校文心雕龙札记讲义合订本

黄侃读《广雅疏证》识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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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侃 《篆书八言联》 屏轴

苏曼殊



孙亚军,青年作家、学者,云谷师道传承人

四川省新文人画院学术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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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孙亚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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