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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前，当我处于人生一处低谷时，曾独自驾车去了一趟西藏。我想用那趟旅行来检验我这一生的修行。不论是从成都去往拉萨的川藏线上，还是离藏回京的青藏线上，我都遇到了许多朝圣的人，他们那匍匐在天地间虔诚而又坚韧一步一步向前的身影，都成为启迪、指引并温暖我的灯塔。 这个周末，一股郁闷烦燥的情绪又弥漫在我的心头，因为这世间的不公不平之事，总是肆无忌惮地欺负那些善良真诚的人。怎么办？总不能再去西藏吧？我选择带着女儿去后海的南锣鼓巷，那是人间繁胜烟火稠密之地，我看看能否在众生的喧嚣中麻醉灵魂，解脱自己。
这实在是一个少见的好天气，天空湛蓝如洗，阳光像盛开的花朵在空气中绽放，散发出人们似乎从未见过的明媚。 南锣鼓巷人满为患，两边店铺开足马力经营，在喧嚣嘈杂中竭尽全力迎接顾客。整条街巷被慢慢蠕动的人群塞得满满当当，无处下脚，后面的脚尖只能顶着前面的脚跟一点一点往前蹭。我索性闭上眼睛，拉着女儿，被人潮裹挟，“随波逐流”。
但这人流，竟然把我们带到一位坐着轮椅的姑娘面前。我睁开眼的时候，我和女儿正好站在她的轮椅前，她面前摆着两本书：一本叫《心的翅膀》，作者洛洛；另一本叫《把我唱给你听》，作者也是洛洛。 姑娘见我在她的轮椅前停下，于是问我：“买书吗？”声音细若蚊吟，她神情安静，与身边的喧嚣鼎沸形成鲜明对比。
我拿起一本《心的翅膀》，中国戏剧出版社出版，封面上的照片也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孩，我下意识地对照，竟然是同一个人。我欲问她，还未开口，她先说话：“是我自己，这书是我写的。” 我瞬间惊愕！这个轮椅里的姑娘，除了头脸和一只左手能动之外，其他部位都蜷缩在轮椅里，一动也不能动。但她思维敏捷，观察力也极强，能从我的表情变化中读懂我的心思。 “你叫洛洛？” “笔名。” 我又拿起《把我唱给你听》，也是中国戏剧出版社出版的，作者简介里标注了真名：罗爱群。 《心的翅膀》是洛洛的自传，洛洛小儿麻痹，一个原本生动活泼的生命，被禁固成一个原点，她的视野，就是那扇窄窄的窗口，窗口的大小，就是她那世界的大小。但是，又窄又小的窗口，没能关闭住洛洛的自由飞翔的思想，她在《把我唱给你》的扉页上写道：“无论经历多少坎坷和磨难，仍然坚信世界美好，坚信那个小小的我，无论在这个世界的任何角落，都会认真生活。” 我想问她：“你怎么写字呢？”话到嘴边，被我生生地咽住，我意识到，这句话问出去，定会对她造成极大伤害。 我改变说：“你真了不起！”并向她竖起大拇指。然后我说：“两本我都买了。” 她说：“谢谢。” 两本书一共八十元，我给她扫微信支付一百，她伸出左手按在手机上，哆哆嗦嗦拨键要退我二十，我轻声说：“不用了，感谢您让我在这儿遇到你和你的书。” 她笑了，我也笑了，我说：“能请你签个名吗？” 她说：“可以。” 于是我按照她的要求，把书斜放在她面前的轮椅板面上，她左手握着笔，在两个书的扉页上，写上细长细长的两个字：洛洛。又落上日期：2023.3.18。 洛洛极其认真地写着她的名字，由于身手不便，她的每一笔每一画都颤抖不已，都写得十分辛苦十分吃力，也因此显得十分虔诚。我看着这个蜷缩在轮椅里只有头脸和左手能够移动的生命，突然热泪盈眶——这么努力活着的生命，既让人满怀崇敬，又让人满腹酸楚。活着，容易与困难，已经不是她的选择，她惟一能做的，就是活着，努力地活着。在我看来，她的努力，已经把自己活成了一面镜子，让每一个从她面前经过的人，都能看清自己的本相，都能看见自己的灵魂深处。 我努力用平静的声音叫女儿：“给阿姨致敬。”女儿对着洛洛，弯腰深深鞠躬，说：“谢谢阿姨。”洛洛签字的手颤抖得越发厉害，她的双眼里泛出一片泪光，泪光后面扬溢出深深的幸福。 一定是有一种力量，让一个生命的万般苦难来点化众生、指引众生。洛洛，这个无法动弹的生命，在京城，在南锣鼓巷，在汹涌的人潮里，再次成为我生命的灯塔，把我从郁闷烦燥中拯救出来，照亮我的双眼。 （2023年3月23日北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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