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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客 | 坡坡街的碗儿糕

四川文化网 2023-4-5 11:16 2268人围观 文学作品

  与我有忘年之交的明亨先生在微信里向我约稿,说通江县城新成立的壁州街道工委面向社会征集一批文章,我因冬奥筹备工作太忙,又无法直接拒绝老先生的好意,只好推说我离开通江三十年,通江县城变化太大,我的文字 ...
  与我有忘年之交的明亨先生在微信里向我约稿,说通江县城新成立的壁州街道工委面向社会征集一批文章,我因冬奥筹备工作太忙,又无法直接拒绝老先生的好意,只好推说我离开通江三十年,通江县城变化太大,我的文字早已跟不上现代通江的气息了,就连壁州街道的辖区范围都不知道,怕写出来张冠李戴。老先生立即给我发来壁州街道的辖区范围……
  我知道,这差事推脱不掉了。


  关于通江县城,之前县文化馆的黄定中馆长在世时约我写过几篇,我对县城的麻将之风提出过尖锐的批评,对那群屁股上别把菜刀动不动就抽出来砍人的懵懂少年发出过伤心的哀叹!当然,我也对通江越来越发达的道路交通和次第升起的高楼大厦表达过由衷的赞美。
  三十年,通江县城这一方乡土乡水早已换了天地景色。我还能为她写些什么呢?明亨先生带有强制性的约稿,让我在工作的间隙里,不由自主地梳理我对于通江的记忆和感情,品味通江的味道。
  我家住广纳火峰山,离通江县城25公里,在十三岁之前,从未去过县城,不知道它是什么模样?大约是我十一岁时,父亲犯急性肝炎,广纳医院治不好,要到县医院去看。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母亲为了救他,把家里满满一缸六十斤重的盐菜背到街上卖了十块钱,又在邻居家借来十块,陪父亲去县城看病。那时候,广纳到通江县城的班车费是八角,为省这八角钱,父母走路去,凌晨五点从家出发,渡新桥河,走赵村坝,过七里碥、翻八里坡,下南寺沟,母亲扶着父亲走了六个小时,到达县城。县城的医生给父亲做了治疗,止住痛,开了药,吩咐吃完药后复查。一切结束后从医院出来,已是下午,两人一口水都没喝。
  父母饥肠辘辘,合计着要去吃饭,那时的县城都是木板房,临河的木板房还有吊脚楼,吊脚楼下的水边还有许多航船。这些航船都从达县经平昌借通江河里的水,把百货送到通江县城。我少年记忆里,还能隐约记得胡渡坝斜滩上,见天有拉船的纤夫,他们精光亮袴,拉纤唱歌。那些歌词离不开男欢女爱,赤裸而野蛮。岸上的女人们常常听得面红耳赤。直到成年之后我才理解,这些纤夫把对女人之爱的激情发泄在纤绳上,转化成拉船的力量,在这条河水上讨一口生计。
  我父母在大街上转了一圈,到底因为嫌饭钱太贵,舍不得吃,终于转到坡坡街,看到一家卖碗儿糕的店。那店无招无牌,只在店门口摆一排雪白的碗儿糕。父母站在碗儿糕前,正要问多少钱一个,先前已坐在店里四方木桌上一群穿着摇裤精光亮袴的汉子哇哇乱叫:“老板,店里的碗儿糕全包了!”店主是个白白胖胖的中年妇人,笑声应道:“来哒!”便把摆在案板上那一排碗儿糕往青色的大碗里装去。
  装完,女老板看着我父母,抱歉地笑了笑,说:“喔吙!幺台了!”
  我母亲问她:“大姐,多少钱一个?”
  那店主说:“六分钱。”
  我父亲说:“走。”
  那店主看见我母亲手里拿的药包,又看我父亲蜡黄的脸,轻声问我母亲:“来看病?”
  我母亲说:“喔嘞。”
  店主说:“妹子,你莫着急,来店里坐着,我给你再蒸一锅。”
  我母亲说:“我要不了一锅,就买五个。”
  店主说:“进来进来!”把我母亲拉进店里,让我父母坐在长条板凳上,旋即倒来一碗茶放在我父母面前,便忙着蒸碗儿糕。
  我父母与那群精光亮袴的汉子隔桌而坐。父亲会打鱼,一眼就看出那是一群纤夫。问他们:“哥子们是从达县上来的?还是平昌上来的?”
  那群纤夫一齐扭头看我父亲,回话:“平昌。”
  其中一个纤夫问:“你咋块的?”
  我父亲回:“急性肝炎。”
  那纤夫起身,从店墙上的筷篓里抽出一支竹筷,一连串了五个碗儿糕,递给我父亲,说:“你们吃!我们这边边吃边等。”
  我父亲推辞,那群纤夫就都说话:“拿到嘛拿到嘛!”
  我父亲也是一个豪爽的男人,接过五个碗儿糕。
  我母亲立即数出三角钱,付给那些纤夫。
  父母看看日头偏西,要急着赶路回家,拿着碗儿糕起身要走,那店主说:“你这病人吃不得凉的,你们两口子喝点热水,我在蒸锅边跟你们热一哈,要得啵?”
  好意难却,我母亲把碗儿糕交给那店主,店主将碗儿糕一个一个贴在蒸锅的边上,让锅下的柴火把碗儿糕烤得焦黄焦黄。
  当天晚上,我和弟弟一人吃到一个焦黄的碗儿糕,那份香甜,至今留在我的生命里,无与伦比。
  十三岁那年,我读初二,一首小诗在《通江文艺》上发表,那时候稿纸奇缺,我给黄定中老师写信谈到没有稿纸的事,他回信叫我去县城文化馆找他。我跟火峰村一个进城的拖拉机来到县城,拿着黄定中老师给我的两大本稿纸,特意到坡坡街去看那家碗儿糕店,并向那个白白胖胖的女店主深鞠一躬。店主不知何意,笑得合不拢嘴,说:“娃儿,来来来,你给我行这么大一个礼,我送你一个碗儿糕。”我本想拒绝,但禁不住那份香甜,伸手接过,舔舔嘴,舍不得吃,又向店主鞠下一躬。
  我把碗儿糕拿回家,与父母和弟弟一人一口吃完。父母对我说:“你将来长大了,也要学那个娘娘,做个好人。”
  一晃三十年,父母皆故,父母这话在耳犹新。
  身居异国他乡,总会与家人讨论故乡:
  孩子们问:“故乡是什么?”
  我说:“就是那雪白的碗儿糕。”
  又问:“什么叫碗儿糕?”
  我说:“把稻米磨成粉,发酵,放在碗里蒸熟,圆状如碗,洁白如雪。我的故乡,通江县城,坡坡街特有。”
  但凡我回通江,我都会去坡坡街,寻找那家碗儿糕店,还有那位店主,虽然早已不在,但在人来车往的喧嚣中,我的鼻尖总是还荡漾起一缕碗儿糕的香甜。
  这是从前的通江味道,也该是现在的通江味道。
  回过神来,突然明白,明亨先生的约稿,其实是故乡对我的召唤,是故乡对我的牵念。没由来地想起一副对联:
  独立长桥,人影不随流水去
  孤眠他乡,梦里又回故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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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佛客 来自: 四川文化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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