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客 | 不必惊讶

　　一早上班，同事们都在议论一段视频，一个外卖小哥背着六个月大的孩子骑着电动车送外卖。小哥的父母早就去世了，他的老婆精神不太正常，带不了孩子。同事们都很惊讶，对这位小哥表达了满满的敬意。赞美最多的是女同事，她们议论到最后，达成一个相同的感叹：像这样的好男人，现在越来越少了。

　　正是女人们的这个“感叹”，让我产生了写作此文的冲动。

　　我想要说的是，别惊讶，你们的感叹，恰恰说明，你们对男人不了解，或者说，你们也太容易被感动。

　　六七十年代出生的农村孩子，经历过两种社会生产模式，一是集体大生产，二是责任田承包到户。不管是哪种模式，农村孩子从满月到能独自行走这一年多时间，绝大部分都是在父母背上度过。不被父亲背着干活的孩子极少，那一定是家里有老奶奶老爷爷，老得不能下地干活了，这婴儿就交给他们，由他们看管。

　　因此，在集体大生产时代，田野里长年四季都是这样的景象，每个妇女的背上都背着一个奶娃娃，各种花色背帕做成的襁褓成为妇女们背上的标配，一看背上没娃的，必定是尚未出嫁的姑娘，或者刚结婚不久的新娘。田间地头，这些花色襁褓随着妇女们干活的动作，上下起伏，左右摇晃。到了歇工时，妇女们就找一个平坦干净的草坪，围坐在一起，在明媚的阳光下毫无忌惮地解开衣襟，掏出硕大肥美的乳房，给孩子们喂奶，把一个个婴儿撑得屁滚尿流。也有个别母亲的身体不好，奶不够吃，姐妹们天天一起劳做，早已相互知晓，不用请求，奶水充足的女人喂完自己的孩子，就叫一声“狗儿呢，来来来，吃我的！”狗儿的母亲就把狗儿抱过去，相互嘻嘻哈哈换过孩子，一切都那么和谐，那么理所当然，没有刻意的感谢，只有打趣的笑声在田野里回荡。喂过奶，继续干活，有那粗心的母亲把襁褓绳子没有系扎紧实，干活儿的动作太大，襁褓松开，孩子掉在地上，一群女人吓得惊惶失措，围过来抱起孩子，清理孩子身上的泥土，有胆小的孩子，摔得哇哇大哭，也有闷头猪摔不出一个响屁的，还呼呼大睡呢。确定孩子无恙。女人们放下心来，一齐骂这粗心的女人：“你这闷婆娘！绳子都系不紧，羞死你娘屋先人板板！”“你这疯婆娘，老娘们以为你又生了一个娃儿出来呢……”那粗心的女人从最初的惊吓中缓过神来，见孩子无事，把绳子系紧，眼泪一抹，加入打趣行列：“就是咧，老子也以为又生了一个出来呢，昨晚还没架事呢，今天咋就生出来了呢……”如果被不远处干体力活的男人们听见，那一定会加入进来，男人女人们围绕“架事”，定会整得干劲十足，热火朝天。

　　这一切，成为乡村美丽而温馨的风景。

　　偶尔也有把孩子放在家里床上的。譬如我，听我妈说，我特能吃，六七个月时长得特重，她背着我干活实在太累，出工前就先把我喂饱睡着，放在床上盖好，以为收工回家我还在睡。但往往收工回去我早就醒了，翻下床，倒没摔成啥样，但我爬到床底下睡着了。父母找不到我，吓得差点疯了。后来就在我腰里系一根布绳，把我系在床上，我翻不下床，但等大人们回来，我满嘴满脸满手的屎，还冲他们乐。后来父亲终于大胆尝试，他背着我出工，耕地、抬石打夯，甚至站在悬崖上打开山大锤，不仅没有象他们担心的那样惊吓着我，反而让我出奇的兴奋，如果睡着，不管父亲如何晃动，我也睡得十分香甜。

　　后来土地承包，各家各户不再集中劳动，但漫山遍野的田间地头，还依然能看到背着孩子劳作的景象。只是，场面再也没有集体生产时那么热烈，那么奔放。但山村孩子这种在父母背上成长的生活，一般要持续到能自由行走。

　　经历了，就知道，背着孩子干活，这就不是个事儿，不必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