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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客 | 十字架上的喇叭花

四川文化网 2023-4-11 11:50 3275人围观 文学作品

  1  这个题目,是我在一片废墟上看到的情形。  这座城市太大,我无法搞清楚那片废墟的准确位置,只记得它的四周高楼林立,喧嚣繁华,这片废墟因为拆迁之后没有进展,在闲置的时光里,碎砖瓦砾间长出各种荒草 ...


  1

  这个题目,是我在一片废墟上看到的情形。
  这座城市太大,我无法搞清楚那片废墟的准确位置,只记得它的四周高楼林立,喧嚣繁华,这片废墟因为拆迁之后没有进展,在闲置的时光里,碎砖瓦砾间长出各种荒草和茎蔓。闲置时间越长,荒草和茎蔓就长得越茂盛,茂盛的草蔓掩没了那些碎砖砾瓦,与断墙残垣相依相偎,像是一幅水墨画,铺在楼盘之间。一块十字架高耸其中,十分醒目,十字架上爬满了喇叭花,或白或紫,默默地保持着自己的姿态,努力而认真地开放。喇叭花的茎叶完全包裹了十字架,看不清到底是十字架支撑了喇叭花,还是喇叭花簇拥起十字架。城市和天空的边际线向远处无限延展,为十字架与喇叭花组成辽阔背景,或者也是舞台。
  我正陷入十字架与喇叭花带来的想像中,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尖细的声音:“你要干什么?你走开!快走开!”这声音急促而紧迫,且异常愤怒。我回过头,看见一个小男孩:他眉目清秀,皮色白净,身上穿着紫红色运动服和黑色长裤,脚上是一双白色运动鞋。身高一米四,看上去十岁的样子,手里提着一只小红桶,红桶里装着半桶水。
  我怕吓着他,赶紧说:“你怎么啦?”
  他那愤怒的声音连珠炮般地响出来:“你走开你走开你走开你快走开快走开!”凭直觉我立即判断这个男孩不太正常,我倒退两步远离他,四处张望。远处,一个中年男人边走边喊:“博博”。那中年男人来到男孩面前,朝我笑了笑,说:“对不起,影响到你了!”
  我说:“没有没有,他……”
  中年男人说:“博博,叔叔不影响你……”“博博”看着他,声音变得歇斯底里:“叫他走开走开走开走开!”因为激动,红桶中的水溢出来,打湿了他脚上的鞋子。
  中年男人轻声地安抚博博:“别怕……会好的!”
  我立即说:“我走我走。”我向后退去,离开这片废墟。在我离开时,我看见博博提着小红桶,踏着草蔓间裸露的砖石,一步一步向十字架和喇叭花走去,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十分仔细,生怕踩着脚下的草尖蔓叶,他走到十字架和喇叭花下,将桶中的水,一点一点浇灌下去。

  2

  在当下这种节奏快到极致的生活中,我对很多人和事都转瞬即失,但在废墟旁遇到的博博、十字架和喇叭花的情形,以及情形的每个细节,不仅没有淡忘,反而越来越清晰,以至于清晰得我都能想起博博那天的每个动作,每个音调,甚至每一根眉毛的颤动。相反,那个中年男人,怎么都想不起他的模样。
  我一直在想,我本来记忆不好,很多人事分开之后几乎转瞬模糊,为何这个叫博博的小男孩,仅此一面,就把他记得如此深刻?这或许是一种别样的缘份?不过我明白,我与他也仅仅只有一面之缘,这个城市常住居民近三千万,我们早已在彼此的道路上愈行愈远,再难相逢。
  但生活的神奇就在于,前行的旅途中不知会遇到什么人和什么事。
  在一次慰问农民工的活动上,一个中年男人走到我面前,他一头板寸,五官平凡,表情安定,对我说:“那天抱歉了。”
  我迷惑不解:“抱歉?哪天?”
  中年男人说:“就在十字架和喇叭花的废墟堆那天。”
  我惊得双眼圆瞪,半天没有眨动。
  他接着说:“博博每天都要提水去浇灌那个十字架上的喇叭花,他不让任何人靠近,晚上不回家,就坐在十字架下守着。”
  “啊?”
  “后来废墟被开发,博博找不到十字架和喇叭花,大病一场。”
  我顿时鼻酸眼热。我知道自己有一副慈悲心肠,我能感受到博博找不到十字架和喇叭花的绝望。那四周的高楼以及砌成高楼的钢筋水泥是冰冷的,那推倒十字架和喇叭花的机械是残酷的,甚至让喇叭花凋谢的季节也是无情的,它们体会不到一个小男孩内心那相知相别却再不相见的绝望。
  我记住了这个中年男人的名字叫平安。并从平安的口里知道了“博博”的故事:6岁时查出患阿兹伯格综合症,从此闭门在家。我第一次听到这个病名,用手机查询,才知道是一种孤独病,也被称为神奇的“天才病”,没有智能障碍,但严重自闭。
  平安在向我叙述这些往事时,出奇地平静。平安说,博博已经25岁。25岁的小伙子仍然像十岁的孩子,这种广泛性发育障碍是阿兹伯格综合症的另一个重要特征。
  我问平安:“博博既然没有智能障碍,也没有语言障碍,为什么不送他上学?”
  平安笑了笑,说:“他跟其他学生融不到一起。”接着平安表情灿烂,自豪地说:“你别小看博博,他知道很多。”
  平安现场从微信上给我发来一篇博博写的文章,是博博手写的,字迹清秀,能写出这样的字,让人无法相信他只读过两年书。更重要的是,他写的第一句就震惊了我:盛宴之下,礼崩乐坏……
  平安说:“博博所有的知识都来自网上。”
  我想去见博博。
  平安说:“他说话时你别打断他。”

  3

  我见到博博,在一家小饭馆里。他还是之前在十字架和喇叭花旁边的模样和穿戴:眉目清秀,皮色白净,身上穿着紫红色运动服和黑色长裤,脚上是一双白色运动鞋。他一见我,语言便像连珠炮一般向我砸来:“你们就知道为自己活着从不顾及别人的感受……”
  因为有平安的提醒,我不能插话,只能认真倾听。我知道此刻在博博的眼里,我并不是一个具体的我,而只是一个长着人形的生命。
  博博在对我进行一顿炮轰之后垂下眼睛,沉默了。我正要说话时,他抬头看着我,眼睛里已满是伤感。他说:“其实我知道我自己有病,但我也没办法,指责左脑的钥匙打不开右脑的锁,灾难痛苦都由右脑保存,逻辑理性都由左脑保存,我连通不了。”博博继续剖析自己:“我二十五岁了,我的身体也有性欲冲动,我常常整夜睡不着觉,也特别想和女人做爱,但我又实在讨厌那些不是为爱活着的女人!”
  博博的理智瞬间让我毛骨耸然,面前这个小伙子,这个奇异的生命,他真的有病吗?他让我真切地感觉到他身上的某个地方长着一只巨大的天眼,既能看透别人,又能看透自己。
  博博说:“现在的人都变成怪物,追名逐利的怪物,这违背了人性。人的本质不是追名逐利,而是爱。人越多我越孤独,人越多坏心眼越多,坏气息越重!我越找不到出路。我拒绝进入人群,我越来越愿意跟不言不语的物体交往,比如砖头木棍、花朵草木和公共设施,无论遇到什么情况,它们都不出声,坚强地活着!”
  “彻底绝望的时候,痛苦也是一种安慰。”最后,博博总结,他说完这句话,开始吃饭,静静地、仔细地吃饭,一声不响,似乎一粒米一粒米地咀嚼。他吃得极其讲究,绝对不允许别人进到嘴里的筷子再伸到菜盘里夹菜。因此,餐桌上必须放一双公筷,或者每个人面前放两双筷子。
  那顿饭,我食之无味,我那藏在灵魂深处的世俗的肮脏与龌龊,被博博一层一层剥开拎出,赤祼祼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下。他让我看见,我这个长着人形的生命,其本来面目是如此的丑陋与粗俗。

  4

  博博来到这个世上,除了户口本上拥有自己的名字之外,再无其他,包括最基本的母爱。博博这个症状,可以办残疾证,可以领最低的生活保障。平安没有固定收入,也可以申请低保。但他们从不伸手索要任何社会福利。
  我想帮助平安和博博,被平安拒绝了,他说:“办残疾证需要到医院进行各种检查证明,博博拒绝上医院。像博博这种情况的孩子不少呢,我们有自己的尊严和快乐。”
  我懂平安所说的“尊严”,医院进行的每一项检查,就是对博博的再一次伤害。
  “那么你呢?”我问平安。
  平安反问我:“你为什么这么积极想介入我和博博的世界中来?”
  我认真思考了很久,说:“我是做未成年人教育工作的,我唯一的目的,就是想让孩子们知道,这个世界还存在无私的爱。”
  平安没有说话,他找出博博写的一段话给我看:“母爱失去之后再也不能重复,人类并不靠母爱活着,也不靠父爱活着,人类靠坚强活着。”
  寥寥数语让我哽咽难言,博博知道自己有病,他极度渴望得到母亲的温暖和关爱,却反而遭到母亲的抛弃与伤害,一个稚嫩的生命从此变得多疑,甚至对父爱也不敢相信了,他不再向外救助,而是独自走向内心的更深处,在这个无情的世界里坚韧地活着。
  好在总有一种力量使人类生生不息。
  平安在学吹埙。他说博博随着年龄增大,越来越难以安宁,尤其是看到那些伤天害理的事,会异常愤怒,只有埙的声音才能使其平静。
  这两个男人的世界里,早已没有烟火。
  我很好奇,在平安的口中,从没说过“儿子”,一直是叫“博博”。平安说:“叫儿子限制了两个生命关系,我不想以父亲的身份照顾博博,只愿以一个生命去关照另一个生命,以证实这个时代的人性里还有无私。”
  吃完饭回家途中,要过一个红绿灯。那些穿着得体的现代文明人们,几乎都不抬头看灯,他们或信步而行或疾步快跑,把那些本该正常通过的车辆逼得紧急制动,刺耳的刹车声此起彼伏。
  博博尖声叫道“红灯红灯红灯!”
  但横穿马路的人们充耳不闻,自顾离去,只留下博博攥着平安的手叫喊:“他们为什么不守规则……”
  那些闯灯而去的人,每张脸上不仅没有丝毫歉疚,反而张嘴欢笑,得意于抢占了一个红灯的便宜!
原作者: 佛客 来自: 四川文化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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